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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の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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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の家族]家族论坛 → 古典文学
  • 标题:蜀山剑侠传
  • 紫阳の飘香
    发帖: 94
    1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1 19:5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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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二九回 金鞭崖陶钧学剑 碧筠庵朱梅赴约
     
      矮叟朱梅的大弟子纪登,在师父下山后,因恐金光鼎等又来烦扰,轻易不肯出门。这日清晨起来,算计师父快要回来,便在崖前站定。果然立了不多一会,遥望天边,有两粒黑点朝崖前飞来。移时,朱梅携着陶钧在金鞭崖前降下。纪登连忙上前拜见。朱梅叫陶钧见过师兄,一同进了观门,朱梅命纪登将打坐并练气口诀,日夕传与陶钧用功。又到云房内取出一柄长剑赐与陶钧,叫他按照剑诀练习。陶钧拜谢之后,接过宝剑一看,连头带尾,有三尺六寸长。剑柄上有七个金星,上面刻着“金犀”两个篆字。用手一攥剑柄,微一用力,已自铮然出匣,寒光凛凛,瘆人毛发,端的是柄好剑,心中高兴已极。从此每日跟随纪登早晚用功。不提。矮叟朱梅在观里住了几日,单把纪登叫过一旁,嘱咐了几句,便自下山,往成都而去。
      这时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自同追云叟分别后,虽然宝剑被污,却蒙追云叟将大乙钩赠他使用,比较原来宝剑还要神化。他每日除在成都市上买醉外,便在庵中传授松、鹤二童剑术。这日正在院中闲立,远远看见天空中一道青光飞来,定睛一看,正是追云叟带到衡山,去用千年朱灵草替自己洗炼的宝剑,心中大喜,手一抬,那宝剑业已落在手中。仔细看时,居然返本还原,仍是以前灵物,暗暗感激追云叟的高义。心想:“这口剑虽是自己炼就神物,并不似三仙二老他们的剑,完全用五行真气,采炼五金之精而成。衡山相隔数千里,怎得认主归来,不爽毫厘?”正在惊奇,忽听破空的声音,抬头看时,周淳业已驾剑光从空中降下,见了醉道人,上前拜见。醉道人道:“周道友休得如此客气。我们相隔不久,道友功行,竟能这样猛进,虽然白老前辈有超神入化之能,然而道友的根基禀赋,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淳躬身答道:“师叔休得过奖。弟子自蒙家师收录,因自己年岁老大,深怕不能入门,心中非常恐惧。那日随家师回到衡山,便蒙家师指示秘诀,又赐我丹药数粒。到第七天上,家师又命我到后山最高峰红沙崖下,去采千年朱灵草。走到崖前,忽然红雾四起,当时一阵头昏眼花,神志昏沉,堪堪卧倒。猛想起弟子初游慈云寺时节,遇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前辈,用土块打弟子数次,将弟子打急,随后追赶,并未追上。那位老前辈留与弟子一个纸包,内有两粒丹药,纸包上面写着‘留备后用,百毒不侵’八个字。弟子此时已是两脚麻痹,幸喜双手还能动转,连忙将那两颗丹药取出嚼碎,咽了下去,立时觉着神志清朗异常。可是红雾依旧未消,心知那崖必非善地。而衡山顶上一年到头,俱是白云封锁,每年只有两次云开。如采不着药草,误了家师之命,恐受责罚,依旧在崖前寻找。忽听崖旁洞内有小儿啼声,走向前一看,只见一个山洞,高宽各约二丈。洞口有一个没有壳的大蝎子,长约七八尺光景,口中喷出红雾,声如儿啼。幸喜那东西才得出壳,行动极为笨缓。弟子服了灵丹,毒雾不侵,便用宝剑将它斩为数段。忽见红光从那东西身后的洞中发出。走近看时,正是一丛千年朱灵草,上面还结着七个橘子大小的果儿,鲜红夺目。弟子便连根拔起,不敢再为迟延,急忙下山。走到半路回头看时,业已云雾满山,稍迟一步,便无路下来了。家师见弟子取得仙草,甚是嘉奖。说起那蝎子时,家师起初本未料到有这样怪物,幸喜尚未成形,又有灵丹护卫。不然一近它身,怕不化为脓血?那灵草一千三百年结一回果,成熟七天,便入地无踪。服了之后,益气延年,轻身换骨,又抵百十年苦功。家师便将仙果七个赐与弟子。吃下去当时周身酥软,连泻三日。痊愈后力大身轻,远胜寻常。如今可以力擒虎豹,手捉飞鸟。家师深恩,又传弟子许多路剑法。另换了一口炼成的宝剑,照口诀勤习了四十九日,便能御剑飞行。师叔的剑也同时洗炼还原。又说起赠丹的老前辈,才知是家师的好友朱梅叔。今早命弟子前来送信,顺便将师叔宝剑送回。行近成都,那宝剑好似认得家一般,一个不留神,便脱手飞去。弟子随后追赶,见它往此地飞来,已知师叔收去,才放了心。家师说李师叔约请各派剑仙,不日陆续来到,请师叔代为招接。家师尚有他事,来年正月初五前准到。此番乃是邪正两方正面冲突的开端,彼此约请的能人剑客不在少数。这第一次交手,必须要挫他们的锐气,同时把他们用作根据地的慈云寺一举消灭,以减少他们的势力。家师还请师叔除夕前到寺中探一探动静,说他们那里能人甚多,如被他们窥破,只说是特去通知比试日期,不可轻易地动手。弟子奉命转达,请师叔斟酌办理。”
      醉道人听罢,当下谢了周淳冒险采灵草之义。因为追云叟不在峨眉派统系之下,与峨眉开山祖师长眉真人俱都是朋友称呼。长眉真人飞升时,大弟子玄真子志在专修内功,禀明真人,愿把道统让给根基厚的师弟齐漱溟,自己却同追云叟、苦行头陀二友前往东海隐居,同参上乘玄宗。醉道人是齐漱溟的师弟,他因追云叟虽是师兄好友,到底人家得道的年代长,又与长眉真人有一面之识,平素总以晚辈自居。周淳称他师叔,他不肯承受。周淳饮水思源,自己入门又浅,再三不肯改口,只得由他。
      到了第三天,先是后辈剑仙中峨眉派掌教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女儿齐灵云,同着她的兄弟金蝉,髯仙李元化的弟子白侠孙南,奉了妙一夫人荀兰因之命,前来听候调遣。又过了几天,髯仙同门师兄弟风火道人吴元智,带着大弟子七星手施林来到。施林与周淳本有一面之缘,当下周淳便谢了当日施林指引之恩,二人谈得甚是投机。
      第二天起,罗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师、巫山峡白竹涧正修庵白云大师、陕西太白山积翠崖万里飞虹佟元奇同他弟子黑孩儿尉迟火、坎离真人许元通、云南昆明池开元寺哈哈僧元觉禅师同他弟子铁沙弥悟修、峨眉山飞雷岭髯仙李元化先后来到。醉道人与周淳竭诚款待,松、鹤二童忙了个手脚不停。到了除夕的那一天,醉道人同各位剑侠正在云房闲话,罗浮七仙中的万里飞虹佟元奇说道:“同门诸位道友俱都各隐名山,相隔数千里,每三年前往峨眉聚首外,很少相见。这次不但同门师兄弟相聚,许多位全不在本门的前辈遁友也来参加。同时小兄弟们也彼此多一番认识,将来互相得到许多帮助,可以算得一个大盛会了。只是相隔破寺之日不远,嵩山二老、掌教师兄以及餐霞大师等,为什么还不见到来呢?”髯仙李元化答道:“师兄有所不知。此次追云叟道友,原是受了掌教师兄之托,替他在此主持一切。一来掌教师兄要准备最后峨眉斗剑时一切事务,现在东海炼宝,不能分身。二来这次慈云寺邀请的人,出类拔萃的有限,只二老已足够应付。所以这次掌教师兄来不来还不能一定。餐霞大师就近监视许飞娘,这次飞娘如不出面,大师也未必前来。她单指派她一个得意女弟子,她名叫朱梅,前来参加,想必日内定可来到。”醉道人道:“餐霞大师女弟子,怎么会与矮叟朱老前辈同名同姓?虽说不同门户,到底以小辈而犯前辈之讳,多少不便。餐霞大师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替她将名字改换么?”
      髯仙闻言,哈哈大笑道:“醉道友,你在本门中可算是一个遁行深厚,见闻最广的人,怎么你连那朱前辈同餐霞大师女弟子朱梅同名同姓这一段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呢?”醉道人便问究竟,各位剑仙也都想听髯仙说出经过。髯仙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前数月我奉追云叟之命,去请餐霞。她说要派弟子朱梅参加破寺,同各位前辈剑仙以及同门师兄弟见一见面,将来好彼此互助。我因她的弟子与朱前辈同名,便问大师何不改过?大师才说起这段因果。原来大师的女弟子朱梅与朱老前辈关系甚深,她已坠劫三次,就连拜在大师门下,还是受朱老前辈所托呢。”
      大家正要听髯仙说将下去,忽然一阵微风过处,朱梅业已站在众人面前,指着髯仙说道:“李胡子,你也太不长进,专门背后谈人阴私。你只顾说得起劲,你可知道现在危机四布了么?”众剑仙闻言大惊,连忙让座,请问究竟。朱梅道:“不用忙,少时自有人前来报告,省得我多费这番唇舌。”言还未了,檐前有飞鸟坠地的声息,帘起处进来一人,面如金纸,见了诸位剑仙,匍匐在地。矮叟朱梅连忙从身上取出一粒百草夺命神丹,朝那人口中塞了进去。醉道人与髯仙见来人正是岷山万松岭朝天观水镜道人的门徒神眼邱林,不知为何这样狼狈。急忙将他扶上云床,用一碗温水将神丹灌了下去。待了半盏茶时,邱林腹内咕噜噜响了一阵,脸上由金紫色渐渐由白而红,这才恢复原状。睁眼看见诸位剑侠在旁,便翻身坐起。这时各派剑侠中小兄弟们,本同周淳、孙南等在前面配殿中谈话,听说矮叟朱梅与邱林先后来到,便都人房相见。邱林坐起之后,先谢了矮叟朱梅赐丹之恩,然后说起慈云寺中景况及他脱险情形。
     

  • 紫阳の飘香
    发帖: 94
    2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1 2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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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三十回 烛影忽摇红 满殿阴风来鬼祖 剑光同闪电 昏林黑月会妖人
     
      原来醉道人与张老四父女护送周云从打邱林豆腐店中走后,慈云寺中人因周云从逃得奇怪,寺周围住户店铺差不多都是寺中党羽,决不会见了逃犯不去通报。惟独邱林在寺旁小道上,离寺较远,不在其范围之中,未免有些疑心。曾经派人去盘查数次,也问不出一些端倪,也就罢了。自周轻云夜闹慈云寺,断去毛太一只左臂,俞德受伤后,法元赶到,知道峨眉派厉害,嘱咐智通约束门下众人,不许轻易出庙;他自己又亲自出去约请能人,前来与峨眉派见个高下。法元去后,俞德伤势业已痊愈,便要告辞回滇西,去请师父毒龙尊者出来,与他报仇雪恨。智通恐他去后,越发人单势孤,劝他不必亲自前往。可先写下书信一封,就说他受了峨眉派门下无故的欺负,身受重伤,自己不能亲往,求他师父前来报仇。俞德本是无主见的人,便依言行事,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书信。就烦毛太门徒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前往,自己同毛太每日闭门取乐。
      过了好些日子,转瞬离过年只有八九天,不但慧能没有音信,连金身罗汉法元也没有回来。所请的人,也一个未到。智通心中焦急万状。到了二十三这天晚上,智通、俞德正在禅房谈话,忽然一道黑烟过处,面前站定二人。俞德是惊弓之鸟,正待放剑。智通已认清来人正是武夷山飞雷洞七手夜叉龙飞,同他弟子小灵猴柳宗潜,连忙止住俞德,与三人介绍。这龙飞乃是九华山金顶归元寺狮子天王龙化的兄长,与智通原是师兄弟。自从他师父五台派教祖太乙混元祖师死后,便归入庐山神魔洞白骨神君教下,炼就二十四口九子母阴魂剑,还有许多妖法。那日打庐山回洞,小灵猴柳宗潜便把智通请他下山相助,与峨眉派为敌之事说了一遍。龙飞闻言大怒说:“我与峨眉派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太乙混元祖师就是受他们的暗算。如今他见五台派失了首领,还要斩尽杀绝。前些日,我师弟罗枭到九华山采药,又被齐漱溟的儿子断去一臂,越发仇深似海。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前去,助你师伯一臂之力。”说罢,带了随身法宝,师徒二人驾起阴风,直往慈云寺走来。见了智通,谈起前情,越发愤怒。依龙飞本心,当晚便要去寻峨眉派中人见个高下。还是智通拦阻道:“那峨眉派人行踪飘忽,又无一定住所。自从到寺中扰闹两次,便没有再来。师弟虽然神通广大,到底人单势孤。莫如等金身罗汉回来,看看所约的人如何,再作商议。”龙飞也觉言之有理,只得暂忍心头之怒。
      第二日起,前番智通所约的人,崂山铁掌仙祝鹞、江苏太湖洞庭山霹雳手尉迟元、沧州草上飞林成祖、云南大竹子山披发狻猊狄银儿、四川云母山女昆仑石玉珠、广西钵盂峰报恩寺莽头陀,同日来到。智通见来了这许多能人,心中大喜,便问众人,如何会同日来得这样巧法?披发狻猊狄银儿首先答道:“我们哪里有什么未卜先知。先前接到你的请柬,我们虽恨峨眉派刺骨,到底鉴于从前峨眉斗剑的覆辙,知道他们人多势众,不易抗敌,都想另外再约请几个帮手。日前各位道友先后接到万妙仙姑许飞娘飞剑传书,她说她有特别原因,恐怕万一到时不能前来,她另外约请了两位异派中特别能人前来相助,峨眉派无论如何厉害,决无胜理,请我们大家安心前去,准于腊月二十四日赶到慈云寺。飞娘自教祖死后,久已不见她有所举动,有的还疑心她叛教,有些道友接信后,不大相信。后来又接着晓月禅师展转传信的证明,又说他本人届时也要前来,我们这才按照书信行事。这飞剑传书,当初除了教祖,普天下剑仙只有四五个人有此本领。想不到飞娘才数十年不见,便练到这般地步,真是令人惊奇了。”智通道:“以前大家对于飞娘的议论,实在冤屈了她。人家表面上数十年来没有动静,骨子里却是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我也是今年才得知道。”便把前事又说了一遍。
      当下因为法元未到,龙飞本领最大,先举他做了个临时首领。龙飞道:“我们现在空自来了许多人,敌人巢穴还不曾知道。万一他们见我们人多,他们就藏头不露面,等我们走后,又来仗势欺人,不似峨眉斗剑,订有约会。我看如今也无须乎闭门自守。第一步,先打听他们巢穴在哪里,或是明去,或是暗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如何?”智通终是持重,商量了一会,便决定先派几个人出去打听峨眉派在成都是几个什么人,住在哪里。然后等晓月禅师、金身罗汉回来再说。议定之后,因为狄银儿道路最熟,小灵猴柳宗潜则成都是他旧游之地,便由他二人担任,到成都城乡内外打探消息。
      又隔了一天,法元才回庙。除晓月禅师未到外,另外约请了四位有名剑仙:第一位是有根禅师,第二位是诸葛英,第三位是癫道人,第四位是沧浪羽士随心一,皆是武当山有名的剑仙。大家见面之后,法元便问龙飞道:“令弟龙化不是和雷音道友一向在九华金顶归元寺修炼么?我这一次原本想约他们帮忙,谁想到了那里不曾遇见他,反倒与齐漱溟的女儿争打起来。到处打听他二人的下落,竟然打听不出来。你可知道他二人现在何处?”龙飞闻言,面带怒容道:“师叔休要再提起我那不才兄弟了,提起反倒为我同门之羞。我现在不但不认他为手足,一旦遇见他时,我还不能轻易饶他呢!”说罢,怒容满面,好似气极的样子。
      法元知他兄弟二人平素不睦,其中必有原故,也就不便深问。当下便朝大众把追云叟在成都出现,峨眉派门下两次在寺中大闹,恐怕他们早晚要找上门来,所以特地四处约请各位仙长相助的话,说了一遍。又说:“这次虽不似前番峨眉斗剑,预先定下日期,但是我深知追云叟这个老贼决不能轻易放过。与其让他找上门来,不如我们准备齐备之后,先去找他报仇。他们巢穴虽多,成都聚会之所只碧筠庵一个地方。我早就知道,当初不说,一则恐怕打草惊蛇,二则恐怕未到齐时,俞贤弟报仇心切,轻举妄动。峨眉派中人虽无关紧要,追云叟这个老贼却不好对付。如今我们人已到齐,是等他来,还是我们找上门去,或者与他约定一个地方比试,诸位有何高见?”法元在众人中辈份最大,大家谦逊了一阵,除龙飞自恃有九子母阴魂剑,俞德报仇心切外,余人自问不是追云叟的敌手,都主张等晓月禅师同毒龙尊者内中来了一个再说。好在人多势大,也不怕敌人找上门来。当初既未明张旗鼓约定日期比试,乐得匀出工夫,筹划万全之策。龙、俞二人虽不愿意,也拗不过众人。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只见一溜火光,狄银儿夹着一人从空飞下。小灵猴柳宗潜也随后进来。狄银儿见了众人,忙叫智通命人取绳索过来,把这奸细捆了。一回头看见法元,便走将过来施礼。这时被擒的人业已捆好,众人便问狄银儿究竟。狄银儿道:“我自昨日出去打听敌人住所,走过望江楼,便上去饮酒,听见楼上有些酒客纷纷议论道:‘适才走的这位道爷真奇怪,无冬无夏,老是那一件破旧单道袍。他的酒量也真好,喝上十几斤,临走还带上一大葫芦。他那红葫芦,少说着也装上十七八斤酒。成都这种曲酒,多大量的人,也喝不上一斤,他竟能喝那么多,莫非是个酒仙吗?’我觉得他们所说那人,颇似那年峨眉斗剑杀死我师兄火德星君陆大虎的醉道人。正打算明日再去暗中跟随,寻查他们的住所,谁知我同柳贤侄下楼走了不远,便觉得后面有人跟随。我二人故作不知,等到离我们不远,才回头问那厮,为何要跟我们。这厮不但口不服输,反同柳贤侄争斗起来。别看模样不济,武功还是不弱,若非我上前相助,柳贤侄险些遭了他毒手。本待将他杀死,因不知他们窝藏之地,特地擒回,请诸位发落。”
      众人闻言,再朝那人看时,只见那人生得五短身材,白脸高鼻,一双红眼,普通买卖人打扮,虽然被擒,英姿勃勃,看去武功很有根底。当下法元便问那人道:“你姓甚名谁?是否在峨眉派门下?现在成都除追云叟外,还有些什么人?住在何处?从实招来,饶你不死。”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家大爷正是峨眉门下神眼邱林。若问本派成都人数,除教长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外,东海三仙、嵩山少室二老,还有本门以及各派剑侠,不下百位,俱在成都,却无一定住所。早晚荡平妖窟,为民除害。我既被获遭擒,杀剐听便,何必多言?”
      龙飞、俞德性情最暴,见邱林言语傲慢,刚要上前动手,忽听四壁吱吱鬼声,一阵风过处,烛焰摇摇,变成绿色。众人毛发皆竖,不知是吉是凶,俱都顾不得杀人,各把剑光法宝准备,以观动静。一霎时间,地下陷了一个深坑,由坑内先现出一个栲栳大的人头,头发胡须绞做一团,好似乱草窝一般;一双碧绿眼睛,四面乱闪。众人正待放剑,法元、俞德已知究竟,连忙拦住。一会现出全身,那般大头,身体却又矮又瘦,穿了一件绿袍,长不满三尺,丑怪异常。不是法元、俞德预先使眼色止住,众人见了这般怪状,几乎笑出声来。法元见那人从坑中出现,急忙躬身合掌道:“不知老祖驾到,我等未曾远迎,望乞恕罪。”说罢,便请那人上座。那人也不谦逊,手一拱,便居中坐下。这时鬼声已息,烛焰依旧光明。法元、俞德便领众人上前,又相介绍道:“这位老祖,便是百蛮山阴风洞绿袍老祖便是。练就无边魔术,百万魔兵,乃是魔教中南派开山祖师。昔年在滇西,老祖与毒龙尊者斗法,曾显过不少的奇迹。今日降临,绝非偶然,不知老祖有何见教?”绿袍老祖答道:“我自那年与毒龙尊者言归于好,回山之后,多年不曾出门。前些日毒龙尊者与我送去一信,言说你们又要跟峨眉派斗法,他因一桩要事不能分身,托我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不知你们已经交过手了没有?”说时声音微细,如同婴儿一般。法元道:“我等新近一二日才得聚齐,尚未与敌人见面。多谢老祖前来相助,就烦老祖作我等领袖吧。”绿袍老祖道:“这有何难!我这数十年来,炼就一桩法宝,名叫百毒金蚕蛊,放将出去,如同数百万黄蜂,遮天盖地而来。无论何等剑仙,被金蚕蛊咬上一口,一个时辰,毒发攻心而死。峨眉派虽有能人,何惧之有?”众人闻言大喜。惟独邱林暗自心惊,只因身体失却自由,不能回去报信,不由便叹了一口气。
      绿袍老祖闻得叹息之声,一眼看见地下捆的邱林,便问这是何人。法元便把邱林跟踪擒获,正在审问之间,适逢老祖驾到,未曾发落等情说了一遍。又问老祖,有何高见。绿袍老祖道:“好些日未吃人心了,请我吃一碗人心汤吧。”法元闻言,便叫智通命人取冷水盆来,开膛取心。邱林知道不免于死,倒也不在心上,且看这群妖孽如何下手。智通因为要表示诚心,亲自动手,将冷水盆放在邱林身旁,取了一把牛耳尖刀。刚要对准邱林胁下刺去,忽然面前一亮,一道金光,如匹练般电也似疾地卷将进来。智通不及抵挡,忙向后倒纵出去。众人齐都把剑光法宝乱放出来时,那金光如闪电一般,飞向空中。龙飞、俞德等追出看时,只见一天星斗,庙外寒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更无一些儿踪迹。再回看地上绑的邱林,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摊长长短短的蛟筋绳。幸喜来人只在救回被擒的人,除挨近邱林站立的知客僧了一被金光扫着了一下,将左耳削去半边外,余人皆未受伤。众人正在兴高采烈之际,经此一番变动,锐气大挫,愈加知道峨眉派真有能手。连俞德的红砂都未能损伤来人分毫,可以想见敌人的厉害。便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言。这且不言。
      话说邱林正在瞑目待死之际,忽然眼前一亮,从空降下一道金光,将他救起。在飞起的当儿,忽然觉得一股腥味刺鼻,立时头脑昏眩。心中虽然清楚,只是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工夫,那驾金光的人已将他带到一个所在,放将下来,对邱林仔细一看,忙说:“不好!轻云快把我的丹药取来。”话言未了,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从丹房内取了九粒丹药。那人便用一碗清水,将丹药与邱林灌了下去,然后将他扶上云床,卧下歇息。
      这时邱林业已人事不知,浑身酸痛已极,直睡到第二日早起,又吃了几次丹药,才得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只见面前站定一个美丽少女,生就仙骨英姿,看去功行很有根底,便要下床叩谢救命之恩。那女子连忙阻止道:“师兄,你虽然醒转,但是你中了俞德阴魂剑,毒还未尽,不可劳顿。待我去与你取些吃食来。”说罢,掉头自去。邱林也觉周身疼痛难忍,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听那女子称他师兄,想是同门之人,只不知她姓甚名谁,是何人弟子。小小年纪,居然能不怕俞德红砂及绿袍老祖等妖法,在虎穴龙潭中,将自己救出,小弟兄中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想到这里,又暗恨自己,不应错杀了人,犯了本门规矩,被师父将宝剑追去,带罪立功。自己入门三十年,还不如后辈新进的年幼女子,好生惭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女子已从外面走进,端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素饭来与他食用。邱林腹中正在饥饿,当下也不客气,接过便吃。吃完觉得精神稍好,便先自口头上道谢救命之恩,又问这是什么所在。那女子道:“师兄休得误会,我哪有这大本事?此间是辟邪村玉清观。昨晚救你的,便是玉清大师。我名周轻云,乃是黄山餐霞大师的弟子。师兄不是名叫神眼邱林的么?昨日玉清大师打从慈云寺经过,顺路探看敌人虚实,见师兄被擒,便用剑光将师兄救出。不想师兄肩头上还是沾了一点红砂,若不是大师的灵药,师兄怎得活命?大师今早因有要事出门了,临行时,吩咐请师兄就在此地休息,每日用灵药服用,大约有七八天便可复原了。”邱林闻言,才知道自己被玉清大师所救。只是一心惦记着回碧筠庵报告敌人虚实,便和轻云商量,要带病前去。轻云道:“听玉清大师说,此番破慈云寺,三仙、二老都要前来,能前知的人很多,慈云寺虚实,那里想必早已知道。师兄病体未痊,还是不劳顿的好。我等大师回来,过年初三四也要前去,听候驱遣,届时同行,岂不甚好?”邱林因昨日同醉道人分别时,知道三仙、二老一个未到,慈云寺有好些妖人,恐怕众剑侠吃了暗亏,执意要去。轻云劝说不下,只得陪他同行。邱林病势仍重,不可让他去冒天风,只得同他步行前去,好在辟邪村离碧筠庵只有二十余里远近。到了晚饭时分,轻云同邱林起身上路。
      二人刚走到一片旷野之间,只见风掣电闪般跑过一双十六七岁的幼男女,后面有四个人,正在紧紧追赶。及待那一双男女刚刚跑过,邱林已认出追的四个当中,有一个正是那万恶滔天的多宝真人金光鼎。便对轻云道:“师妹快莫放走前面那个采花贼道,那便是多宝真人金光鼎。”正说时,金光鼎同着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关海银龙白缙等四人业已到了面前。轻云见来人势众,知道邱林带病不能动手,便说道:“师兄快先走一步,等我打发他们便了。”说罢,便迎上前去。
     

  • 紫阳の飘香
    发帖: 94
    3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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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三一回 力诛四寇 周侠女送友碧筠庵 夜探强敌 醉道人飞身慈云寺
     
      那金光鼎四人本是好色淫贼,因法元叫智通约来寺中众人不许出外生事,他四人在寺中住了多日,天天眼见智通、俞德淫乐不休,只是不能染指。寺中妇女虽多,但都是些禁脔。欲待出来采花,又被智通止住。虽恨智通只顾自己快活,不近人情,好生不忿。但是寄人篱下,惟有忍气吞声,看见人家快活时心痒痒,咽一口涎沫而已。这日却来了许多能人,他四人班辈又小,本领又低,除奴才似地帮助合寺僧徒招待来宾外,众人会谈,连座位都无一个,越加心里难受。同时淫欲高涨,手指头早告了消乏。昨天看见邱林被金光救去,众人毫无办法。就平日所见所闻,慈云寺这群人决非峨眉派敌手,便安下避地为高之心。今早起来,四人商量停妥,假说要上青城山聘请纪登前来相助。智通因见他等一向表面忠诚,毫不疑心,还送他四人很丰厚的川资,叫他四人早去早回。
      四人辞别智通出寺之后,金光鼎道:“我等因被轶凡贼和尚追逼,才投到此地。实指望借他们势力,快活报仇。谁想到此尽替他们出力,行动都不得自由,还不把我们当人。如今他们同峨眉派为仇,双方都是暗中准备。莫如我们瞧冷子,到城内打着慈云寺旗号,做下几件风流事,替双方把火药线点燃,我们也清清火气。然后远走高飞,投奔八魔那里安身。你们看此计可好?”这些人原是无恶不作的淫贼,金光鼎会剑术,众人事事听他调遣,从来不敢违抗。又听说有花可采,自然是千肯万肯。当下便分头去踩盘子,调线,当日便访出有四五家,俱是绝色女子。马雄、陆虎本主张晚上三更后去。白缙偏说:“今天该大开荤,天色尚早,何妨多访几家?”也是他等恶贯满盈,那几家妇女家门有德,不该受淫贼污辱。他等四人会齐之后,信步闲游,不觉出了北门。彼时北门外最为荒凉。马雄道:“诸位,你看看我们踩盘子踩到坟堆里来了。快些往回路走,先找地方吃晚饭吧。有这四五家,也够我们快活的了,何必多跑无谓的路呢?况且天也快黑了,就有好人,也不会出来了。”言还未了,忽听西面土堆旁有两个幼年男女说笑的声音道:“大哥,你看兔子才捉到三个,天都黑了。我们快些回庄吧,回头婆婆又要骂人了。”声音柔脆,非常好听。众淫贼闻声大喜,便朝前面望去,只见从土堆旁闪出一男一女,俱都佩着一口短剑,手上提三只野兔,年纪约在十六七岁,俱都长得粉装玉琢,美丽非常。
      四淫贼色心大动。马雄一个箭步纵上前去,拦住去路,说道:“你们两个小乖乖不要走了,跟我们去享福去吧。”言还未了,面上已中了那男孩一拳,打得马雄头眼直冒金星,差点没有栽倒在地。不由心中大怒,骂道:“好不识抬举的乖乖,看老子取你狗命!”言还未了,那一双男女俱都拔剑在手。马雄也将随身兵刃取出迎敌。金光鼎、陆虎、白缙也都上前助战。谁想这两个小孩不但武艺超群,身体灵便,还会打好几种暗器,见淫贼一拥而上,毫无惧色。不一会工夫,四淫贼已有两个带伤。马雄中了那男孩一飞蝗石,陆虎中了那女子一技袖箭,虽不是致命伤,却也疼痛非凡。金光鼎见势不佳,跳过一旁,将剑光放起。这一双男女俱都识货,喊一声:“不好!”将脚一登,飞纵倒退三五丈远,拨转头,飞驰电掣般落荒逃走。那金光鼎因要擒活的受用,收起剑光,紧紧追赶,打算追上,再用剑光截他归路。
      正赶之间,只见前面站定一个绝色少年美女,估量是两个小孩同党,哪里放在心上。正待一拥齐上,只见来人并不动手,微微把肩膀一摇,便有一道青光飞出。金光鼎忙喊:“留神!”已来不及,再看马雄、白缙,业已身首异处。陆虎因走在最后,得延残喘。金光鼎见来人飞剑厉害,也把剑放出,一青一黄,在空中对敌。那两个少年男女正慌不择路地逃走,忽见敌人不来追赶。回头看时,见一个女子用一道青光,同敌人的黄光对敌,四个敌人已死了两个。心中大喜,重又回转。那陆虎迷信金光鼎飞剑,还在梦想战胜,擒那女子来淫乐报仇。他见金光鼎与那女子都在神志专一,运用剑光,在旁看出便宜,正待施放暗器。这两个幼年男女业已赶到,脚一纵,双双到了陆虎跟前,也不答言,两人的剑一上一下,分心就刺。陆虎急忙持刀迎敌,不到两个照面,被那男孩一剑当胸刺过,陆虎尸横就地。金光鼎见那一双幼年男女回转,已是着忙。又见陆虎丧命,微一分神,黄光便被青光击为两段,喊一声:“不好!”想逃命时已是不及,青光拦腰一绕,把金光鼎腰斩两截。这两个少年男女见四淫贼俱已就戮,心中大喜,走将过来,朝着轻云深施一礼,道谢相助之德。轻云见这一双年少男女长得丰神挺秀,骨格清奇,暗中赞赏。当下互相通了姓名。原来那少年男女是同胞兄妹,男的名叫张琪,女的名叫张瑶青,乃是四川大侠张人武的孙儿女,父母早已下世,只剩下祖母白氏在堂,也是明末有名的侠女。张琪兄妹自幼受祖母的训练,学就一身惊人本领。今天因为出来打野兔,遇见淫贼,若非轻云相助,险遭不测。瑶青见轻云年纪同她相仿,便学成剑术,好生欲羡,执意要请轻云到家,拜她为师,学习剑法。轻云因自己年幼,不得师父允许,怎敢收徒,答应破了慈云寺之后,替他二人介绍。这时邱林也在路旁僻静处走了出来,大家又各互相介绍。邱林便对轻云道:“师妹,你看这里虽是偏僻之地,但是这四具死尸若不想法消灭,日后被人发现,岂不株连好人?”轻云道:“师兄但放宽心,我自有道理。”便从腰中取出一个瓶儿,倒出一些粉红色的药粉,弹在贼人身上。说道:“这个药,名为万艳消骨散,乃是玉清大师秘制之药。我在观中虽住日子不多,承大师朝夕指教,又送我这一瓶子药。弹在死人身上,一时三刻,便化成一摊黄水,消灭形迹,再好不过。”
      正说时,忽见前面一亮,便有一道金光。四人定睛一看,玉清大师已来到面前,朝着轻云笑道:“云姑初次出马,便替人间除害,真是可喜可贺。”邱林先跪谢得救之恩。轻云领着张琪兄妹二人拜见。玉清大师道:“我不为他们,我还不来。我适才在棋盘峰经过,无意中偷听得两个异派中人要往成都北门外张家场去收他兄妹二人为徒。我料知他兄妹根基必定很好,我顾不得办事,匆匆赶到张家场,见了他们祖老太太之后,才知道不是外人,他令祖母便是追云叟老前辈的侄曾孙女。后来听说他兄妹出门打野兔去了,我赶到此地,你已将四贼杀死。他兄妹二人根基颇好,学剑术原非难事。但须破了慈云寺之后,替他们介绍吧。”
      张琪兄妹见玉清大师一脸仙风道骨,又同自己外高祖父相熟,知道决非普通剑侠可比。她既垂青自己,岂肯失之交臂,互相使了个眼色,双双走将过来,跪在地下,执意非请大师收他们为徒不肯起来。玉清大师道:“二位快快请起。不是我不肯,因为我生平未收过男弟子。所以要等破寺之后,见了众道友,看你二人与谁有缘,就拜谁为师,你二人何必急在一时呢?”张琪兄妹见大师不肯,还是苦苦哀求不止。玉清大师见二人如此诚心,略一寻思,便对张琪说道:“你二人既然如此向道心诚,我也正愁你二人回家难免被异派劫骗了去。这么办,我先收你妹子为徒。你呢,不妨先随同我到观中,我先教你吐纳运气之法。破寺之后,再向别位道友介绍便了。”张琪兄妹闻言大喜,又叩了几个头,起来垂手站立一旁。
      邱林病未痊愈,又在野外受了一点晚风,站了多时,不住地浑身抖战。玉清大师忽对他说道:“我只顾同他们说话,忘了你的病体。你要知道受毒已深,危在旦夕,我的药方无非苟延残喘而已。我今早出门,就为的是去寻灵药与你解毒,救你性命。也是你吉人天相,我在棋盘峰回转时,路遇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老前辈,他有专破百毒的仙丹,比我寻得的胜强百倍。他也是往碧筠庵去,你要想活命,趁这天色昏黑之际,勉力施展你平生本领飞跑。哪怕多累,多难受,也不能在半路停留缓气。你只连纵带跳地跑进碧筠庵,先让你浑身死血活动一下,那时再得朱老前辈仙丹,便可活命,切记切记!我和云姑在后暗中护送便了。”又对轻云说:“你送邱林师兄到了碧筠庵,你无须进去,可先回观等我。我领他兄妹二人去见他们祖老太太,说明一切情形,随后就来。”说罢,邱林便辞别众人,也顾不得周身疼痛,眼目昏花,飞一般往前快跑,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留半步。到了碧筠庵,看那丈许的围墙,估量自己还可纵得上去,便不走大门,咬紧牙关,提着气,越墙而过。轻云见邱林到了目的地,知已无碍,便自回转。邱林进房以后,见许多剑仙都在,头昏眼花,也分不出谁是谁来,心中一喜,气一懈怠,一个支持不住,晕倒在地。等到服了矮叟灵药,经了些许时辰,才悠悠醒转,觉得周身疼痛稍减。当下坐起,谢了矮叟朱梅活命之恩,随把慈云寺情形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邱林报告之后,便问矮叟朱梅有何高见。朱梅道:“诸位不要害怕。绿袍老祖的妖法与俞德的红砂虽然厉害,届时自有降他们的人。不过他们既来到,早晚必要前来扰闹一番。碧筠庵地方太小,又在城内,大家虽然能够抵御一阵,附近居民难免妖法波及。再者小弟兄们根行尚浅,一个支持不住,中了暗算,便不好施治,岂不是无谓的牺牲?如今事不宜迟,我们大众一齐往辟邪村玉清观去。那里地方又大,远在郊外山岩之中,一旦交起手来,也免殃及无辜。同时今晚请二位道友先到慈云寺去,同他们订好决斗日期,并说明我们全在辟邪村玉清观中。或是他们来,或是我们登门领教,顺便观察虚实。诸位意下如何?”众剑侠闻言,俱各点头称善。因为醉道人轻车熟路,便推定他前去订约。朱梅道:“醉道友前去,再好不过。不过敌人与我们结怨太深,他们又是一群妖孽,不可理喻。此去非常危险,还须有一位本领超群之人去暗中策应才好。”
      言还未了,一阵微风过处,忽听一人说道:“朱矮子,你看我去好么?”众人定睛看时,面前站定一个矮胖道姑,粗眉大眼,方嘴高鼻,面如重枣,手中拿着九个连环,叮当乱响,认出是落雁山愁鹰涧的顽石大师,俱各上前相见。这时朱梅已离座上前,指着顽石大师说道:“你这块顽石也来凑热闹么?你要肯陪醉道友去,那真是太好不过。如今事不宜迟,你二位急速去吧。我同大众,到辟邪村静候消息便了。”说罢,醉道人和顽石大师别了众人,径往慈云寺而去。

  • 紫阳の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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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2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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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三二回 弥天星雨 两次破金蚕 彻地金光 一番诛丑怪
     
      这时法元通知俞德等,正同众人陪着绿袍老祖在大殿会商如何应敌。先前龙飞自邱林逃走后,本要约同绿袍老祖同俞德等三人,各将炼成的法宝,先往碧筠庵去施展一番,杀一个头阵。法元总说晓月禅师到后,再作通盘计划。好在帮手能人,俱都来了不少,慈云寺已如铜墙铁壁一般,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乐得等人到齐,把势力养足,去获一个全胜。
      龙飞性情暴躁,心中不以为然,执意要先去探个虚实。当下约同俞德,带了柳宗潜,前往碧筠庵。刚刚走到武侯祠,便见前面白雾弥漫,笼罩里许方圆,简直看不清碧筠庵在哪里。可是身旁身后,仍是晴朗朗的,疑是峨眉派的障眼法儿。正要将九子母阴魂剑放出,往雾阵中穿去,忽然从来路上飞来万朵金星。这时正在丑初,天昏月暗,分外鲜明。俞德一见大惊,忙喊:“道兄仔细!”一面说,一面把龙飞拉在身旁,从身上取出一个金圈,放出一道光华,将自己同龙飞圈绕在金光之中。龙飞便问何故。俞德忙叫噤声,只叫他在旁仔细看动静便了。二人眼看那万朵金星飞近自己身旁,好似那道光华挡住它的去路。金星在空中略一停顿,便从两旁绕分开来,过了光华,又复合一。龙飞耳中但听得一阵吱吱之音,好似春蚕食叶之声一般。那万道金星合成一簇之后,更不迟慢,直往那一团白雾之中投去。在这一刹那当儿,忽见白雾当中冒出千万道红丝,与那一簇金星才一接触,便听见一阵极微细的哀鸣,那许多碰着红丝的金星纷纷坠地,好似正月里放的花炮一般,落地无踪,煞是好看。而后面未接触着红丝的半数金星,好似深通灵性,见事不祥,电掣一般,拨回头便往来路退去。那千万道红丝好似白雾中有人驾驶,也不追赶,仍旧飞回雾中。把一个俞德看了个目定口呆,朝着龙飞低喊一声:“风紧,快走!”龙飞莫名其妙,还待问时,已被俞德驾起剑光带回来路。
      俞德到了慈云寺前面树林,便停了下来,朝着龙飞说道:“好险哪!”龙飞便问:“适才那是什么东西,这样害怕?”俞德轻轻说道:“起初我们看见那万道金星,便是绿袍老祖费多年心血炼就的百毒金蚕蛊。这东西放将出来,专吃人的脑子。无论多厉害的剑仙,被它咬上一口,一个时辰,准死无疑。适才金身罗汉请大家等晓月禅师到后再说,我见绿袍老祖脸上跟你一样,好似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果然他见我们走后,想在我们未到碧筠庵之前,将金蚕蛊放出,咬死几十个剑侠,显一点奇迹与大家看。谁想人家早有防备,先将碧筠庵用浓雾封锁,然后在暗中以逸待劳。放出来的那万道红丝,不知是什么东西,居然会把金蚕制死大半。绿袍老祖这时心中不定有多难受。他为人心狠意毒,性情特别,不论亲疏,翻脸不认人。我们回去,最好晚一点,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回事,以防他恼羞成怒,拿我们出气,伤了和气,平白地又失去一个大帮手。我看碧筠庵必有能人,况且我们虚实不知,易受暗算,今晚只可作罢,索性等到明张旗鼓,杀一个够本,杀多了是赚头,再作报仇之计吧。”
      龙飞闻言,将信将疑,经不住俞德苦劝,待了一会,方各驾剑光,回到寺中。见了众人,还未及发言,绿袍老祖便厉声问道:“你二人此番前去,定未探出下落,可曾在路上看见什么没有?”俞德抢先答道:“我二人记错了路,耽误了一些时间。后来找到碧筠庵时,只见一团浓雾,将它包围。怎么设法也进不去,恐怕中了敌人暗算,便自回转,并不曾看见什么。”绿袍老祖闻言,一声怪笑,伸出两只细长手臂,如同鸟爪一般,摇摆着栲栳大的脑袋,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慢慢一步一步地走下座来,走到俞德跟前,突地一把将俞德抓住,说道:“你说实话,当真没有瞧见什么吗?”声如枭号一般。众人听了,俱都毛发森然。俞德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是毒龙尊者的门徒,从不会打诳语的。”绿袍老祖才慢慢撒开两手。他这一抓,几乎把俞德抓得痛彻心肺。绿袍老祖回头看见龙飞,又是一声怪笑,依旧一摇一摆,缓缓朝着龙飞走去。俞德身量高,正站在绿袍老祖身后,便摇手作势,那个意思,是想叫龙飞快躲。龙飞也明白绿袍老祖要来问他,决非善意,正待想避开时,偏偏智通派来侍候大殿的一个凶僧头目,名唤盘尾蝎了缘的,正端着一盘点心,后面跟着知客僧了一,端了一大盘水果,一同进来,直往殿中走去,恰好走到绿袍老祖与龙飞中间。法元要打招呼,已来不及。了缘因在了一前头,正与绿袍老祖碰头,被绿袍老祖一把捞在手中。了缘一痛,手一松,当的一声,盘子打得粉碎,一大盘的肉包子,撒了个满地乱滚。在这时候,众人但听一声惨呼,再看了缘,已被绿袍老祖一手将肋骨抓断两根,张开血盆大口,就着了缘软胁下一吸一呼,先将一颗心吸在嘴内咀嚼了两下。随后用嘴咬着了缘胸前,连吸带咬,把满肚鲜血,带肠肝肚肺吃了个净尽。然后举起了缘尸体,朝龙飞打去。龙飞急忙避开,正待放出九子母阴魂剑时,俞德连忙纵过,将他拉住道:“老祖吃过人心,便不妨事了。”再看绿袍老祖时,果然他吃完人血以后,眼皮直往下搭,微微露一丝绿光,好似吃醉酒一般,垂着双手,慢慢回到座上,沉沉睡去。众人虽然凶恶,何曾见过这般惨状。尤其是云母山女昆仑石玉珠,大不以为然,若非估量自己实力不济,几乎放剑出去,将他斩首。知客僧了一也觉寺中有这样妖孽,大非吉兆。法元暗叫智通把了缘尸首拿去掩埋,心中也暗暗不乐。
      到了第二天,大家对绿袍老祖由敬畏中,便起了一种厌恶之感。除法元外,谁也不敢同他接近说话。而绿袍老祖反不提起前事,好似没事人一般。俞、龙二人见不追问,才放了心。到了晚间,又来两个女同道:一个是百花女苏莲,一个是九尾天狐柳燕娘,俱都是有名的淫魔,厉害的妖客。法元同大众引见之后,因知绿袍老祖爱吃生肉,除盛设筵宴外,还预备了些活的牛羊,与他享用。晚饭后,大家正升殿议事之际,忽然一阵微风过处,殿上十来支粗如儿臂的大蜡,不住地摇闪。烛光影里,面前站定一个穷道士,赤足芒鞋,背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斜插着一支如意金钩。众人当中,一多半都认得来人正是峨眉门下鼎鼎大名的醉道人。见他单身一人来到这虎穴龙潭之中,不由暗暗佩服来人的胆量。法元正待开言,醉道人业己朝大众施了一礼,说道:“众位道友在上,贫道奉本派教祖和三仙、二老之命,前来有话请教。不知哪位是此中领袖,何妨请出一谈:“法元闻言,立起身来,厉声道:“我等现在领袖,乃是绿袍老祖。不过他是此间贵客,不值得与你这后生小辈接谈。你有什么话,只管当众讲来。稍有不合理处,只怕你来时容易去时难,有些难逃公道。”醉道人哈哈大笑道:“昔日大乙混元祖师创立贵派,虽然门下品类不齐,众人尚不失修道人身份。他因误信恶徒周中汇之言,多行不义,轻动无明,以致身败名裂。谁想自他死后,门下弟子益加横行不法,奸淫杀抢,视为家常便饭,把昔日教规付于流水。除掉几个洁身自好者改邪归正外,有的投身异端,甘为妖邪;有的认贼作亲,仗势横行。我峨眉派扶善除恶,为世人除害,难容尔等胡作非为!现在三仙、二老同本派道友均已前往辟邪村玉清观,明年正月十五夜间,或是贵派前去,或是我们登门领教,决一个最后存亡,且看还是邪存,还是正胜!诸位如有本领,只管到十五晚上一决雌雄。贫道此来,赤手空拳,乃是客人,诸位声势汹汹何来?”
      言还未了,众中恼了秦朗、俞德、龙飞等,各将法宝取出,正待施放。醉道人故作不知,仍旧谈笑自如,并不把众人放在心上。法元虽然怒在心头,到底觉得醉道人孤身一人,胜之不武。忙使眼色止住众人道:“你也不必以口舌取胜。好在为日不久,就可见最后分晓。明年正月十五,我们准到辟邪村领教便了。”醉道人答道:“如此甚好。贫道言语莽撞,幸勿见怪。俺去也。”说罢,施了一礼,正要转身,忽听殿当中一声怪笑,说道:“来人慢退!”醉道人未曾进来时,早已留心,看见绿袍老祖居中高坐。此时见他发话拦阻,故作不知,问道:“这位是谁?恕我眼拙,不曾看见。”绿袍老祖闻言,又是一声极难听的怪笑,摇摆着大脑袋,伸出两只细长鸟爪,从座位上慢漫走将下来。众人知道醉道人难逃毒手,俱都睁着大眼,看个究竟。法元心中虽然不愿意绿袍老祖去伤来使,但因他性情特别古怪,无法阻拦;又恨醉道人言语猖狂,也就惟有听之。不过醉道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便暗使眼色,叫众人准备。那绿袍老祖还未走到醉道人身旁,只见一道匹练似的金光飞进殿来,便听一人说道:“醉道友,这班妖孽不可理喻,话已说完,还不走,等待何时?”众人情知来了帮手,那道金光来去迅速非常。
      这一刹那间,看殿上,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众人便要追赶。绿袍老祖一声长啸,从腰中抓了一把东西,望空中洒去。法元、俞德忙喊众人快收回剑光法宝,由老祖一人施为。众人用目看时,只见绿袍老祖手放处,便有万朵金星,万花筒一般,电也似疾,飞向空中。接着绿袍老祖将足一登,无影无踪。俞德、龙飞、秦朗三人便飞往空中看时,只见最前面一道青光,飞也似地逃走。后面这万朵金星,云驰电掣地追赶。看看已离青光不远,忽见万朵金星后面,飞起万道红丝,比金星还快,一眨眼间,便已追上那万朵金星。好似遇见劲敌,想要逃回,后路已被红丝截断。在空中略一停顿,万道红丝与万朵金星碰个正着。但听一阵吱吱乱叫之声,那万朵金星如同陨星落雨一般,纷纷坠下地来。接着便是一声怪啸,四面鬼哭神号,声音凄厉,愁云密布,惨雾纷纷。俞德喊一声:“不好!诸位快降下地来,切莫乱动!”一面将圈儿放起,化成亩大光华,将众人围绕在内。只见地面上万朵绿火,渐渐往中央聚成一丛。绿火越聚越高,忽地分散开来。绿火光中,现出绿袍老祖栲栳大的一张怪脸,映着绿火,好不难看。绿袍老祖现身以后,便从身上取出一个白纸幡儿,上方绘就七个骷髅,七个赤身露体的魔女。幡一摇动,俞德等三人便觉头目昏眩,非常难过。绿袍老祖正待将幡连摇,忽地一团丈许方圆的五色光华往幡上打到,将幡打成两截。那五色光华也同时消灭。接着一道匹练似的金光从空降下,围着绿袍老祖只一绕,便将绿袍老祖分为两段,金光也便自回转。倏地又见东北方飞起一溜绿火,飞向老祖身前,疾若闪电,投向西南方而去。这一幕电影,把三人看了个目定口呆。俞德知事不祥,喊一声:“快走!”收起圈儿,不由分说,拖了秦、龙二人,飞回慈云寺而去。
      这里再说醉道人,见绿袍老祖摇摆着往自己身旁走来,便知不好,正准备迎敌时,忽被一道金光引出。刚刚出了寺门,便听那人说道:“醉道友,你快往回路诱敌,待我与顽石大师除此妖孽。”醉道人即便答应。回头看那人时,只见此人身若十一二岁幼童,穿着一件鹅黄短衣,项下一个金圈,赤着一双粉嫩的白足,活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善才童子,并非峨眉本派中人,看去非常面熟,却是素昧平生,好生惊奇。这时,后面绿袍老祖已将金蚕放出,那人只顾催醉道人快走。醉道人也不及请问来人姓名,便驾起剑光,往前逃走。偶然回头看后面追的万朵金星发出卿卿之声,漫天盖地而来,知是金蚕蛊,暗自惊心。看看被那些金蚕追上,忽见蚕后面又飞出千万道红丝,把金蚕消灭了个净尽。便回转剑光,来看动静。只见一道金光过处,将绿袍老祖分为两段。知是那人所为,心中大喜。急忙走近前看时,只见地下倒着绿袍老祖的下半截尸身,上半截人头已不知去向。刚才用金光救自己出险的那人,同顽石大师正在说话。顽石大师一见醉道人回转,便赶上前来说道:“醉道友,快来拜见这位老前辈,便是云南雄狮岭长春岩无忧洞内极乐童子李老前辈。这次若非老前辈大发慈悲,这绿袍老祖妖孽的金蚕,怕不知道要伤若干万数生灵,而我们也不知有多少同道要遭大劫呢!只是我多年炼就,全仗它成名的一块五云石,深深被业障断送了。”
      醉道人闻言,才知这人便是当年青城派鼻祖极乐真人李静虚。昔日陪侍长眉真人,曾经见过,怪不得面熟。那时真人剑术自成一家,与峨眉派鼻祖长眉真人不相上下。因为收错了两个徒弟,胡作非为,犯了教规,他却不像混元祖师那样庇护恶徒,亲自出来整顿门户,把恶徒擒回青城,遍请各位剑仙到场,按家法处治。从此无意收徒传道,退隐到云南雄狮岭长春岩无忧洞静参玄宗。数十年工夫,悟彻上乘,炼成婴儿,脱去躯壳,成了散仙,从此便自号极乐童子。本想在洞中一意精进,上升仙阙,一来外功未满,二来青城派剑法尚无传人,终觉可惜,打算物色一位真正根基深厚、心端品正的人承继道统。那日偶遇玄真子,谈起各派情形,知道不久各派在成都有一场恶斗。便来到成都,想到他们两下住处,都去观察一番,顺便看看有无良缘者在内。他刚到慈云寺,便见绿袍老祖居中高坐,即此一端,已分出两家邪正。刚离慈云寺,又遇见神尼优昙,说绿袍老祖妖法厉害,知道真人有炼就三万六千根乾坤针,请他相助一臂之力。真人因不愿偏袒一方,只答应除去绿袍老祖,代世人除害。因算就绿袍老祖要将金蚕放出来害人,先将碧筠庵用雾封锁。后来从雾中放出乾坤针,将金蚕除了一小半。知道绿袍老祖决不甘心,便在暗中监视。今晚见醉道人冒险入寺,又见顽石大师跟在后面,便上前去相见。他叫顽石大师藏在暗处,听他招呼,再行动手。然后进去将醉道人救出,叫他逃走诱敌,他后面用乾坤针去杀金蚕,以防逃走,而绝后患。后来绿袍老祖展动修罗幡,顽石大师知道厉害,便想乘其不备,从暗中用五云石将他打死。谁想幡倒被她打折,五云石受妖幡污秽,也同归于尽,真成了一块顽石,把多年心血付于一旦,好不可惜。
      醉道人拜见真人之后,又谢了相助之德。真人道:“为世除害,乃是份内之事,这倒无须客气。不过这妖孽炼就一粒玄阴珠,藏在后脑之中,适才不及施放,便被我将他斩死,被一个断臂的妖人,连头偷了逃走,必定拿去为祸世间。我做事向来全始全终,难免又惹下许多麻烦了。”醉道人听罢真人之言,便恭恭敬敬地请真人驾临辟邪村去,相助破慈云寺。真人道:“你们各派比剑,虽有邪正之分,究竟非妖人可比。我当初曾因收徒不良,引为深憾,怎好意思代死去的朋友(指混元祖师)整顿门户?况且他们很少出类拔萃之人能同你们抵敌,这个我万万不能奉陪。”醉道人不敢勉强,便请真人驾到辟邪村小坐一会,好让一班后辈瞻仰金容。真人也本想看看峨眉后进中根行如何,答应同去。朱梅早已听人说远远半空中满天金星,同万道红丝相斗。出来看时,已认出是真人的乾坤针,正破金蚕。便回来招呼众人,迎上前去。才离观门不远,便见醉道人和顽石大师陪着真人驾到,当下接了进去。
      真人遍观峨眉门下,果然有不少根行深厚之人在内,尤以周轻云和金蝉为最好。但是一个是餐霞大师爱徒,一个是齐漱溟前生爱子,俱与他无缘。知道峨眉派门户将来一定能够发扬光大,好生赞赏,愈加动了觅一个佳材,以传衣钵之想,不愿见各派剑仙自相残杀。坐了一会,便要走。众人挽留不住,只得随送出了观门。真人袍袖一展,一道金光,宛如长虹,照得全村通明,起在空中,便自不见。矮叟朱梅向不服人,自问也望尘不及。其余众人,更是佩服不
    第三三回秘箩误良朋 三世重逢 始结师生完夙孽
     
      众人回观之后,醉道人把前事说了一遍。又说自己业经擅作主张,与他们订下十五之约。他们人虽众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人物在内。但不知他们所请的人到齐没有。矮叟朱梅道:“哪里会到齐?如今来的,差不多俱是无名之辈。那厉害的,如许飞娘、晓月禅师、毒龙尊者,俱都还未露面呢。”众人谈了一会,便议定由玉清大师、醉道人、顽石大师、髯仙李元化四人,分班每日前往慈云寺探看虚实。
      转眼光阴,便到了正月初五。双方陆续又来了不少帮手。辟邪村玉清观来的是:餐霞大师弟子女空空吴文琪同女神童朱梅,东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大弟子诸葛警我,东海三仙之一苦行头陀的大弟子笑和尚,神尼优昙的大弟子素因等。慈云寺那边来的是:许飞娘门徒三眼红蜺薛蟒,晓月禅师的两个门徒通臂神猿鹿清、病维摩朱洪,武当山金霞洞明珠禅师,飞来峰铁钟道人等。许飞娘因有特别原因,不能前来。晓月禅师日内准到。法元闻讯之后,稍放宽心。
      到了初九那一天,追云叟白谷逸才到了辟邪村。众人上前,分别拜见之后,追云叟又谢了矮叟朱梅先到之情。随后便问素因与玉清大师:“令师神尼优昙何不肯光降?”素因答道:“家师说此番比试,不过小试其端,有诸位老前辈同众道友,已尽够施为,家师无加入的必要。如果华山烈火禅师忘了誓言,滇西毒龙尊者前来助纣为虐时,家师再出场不晚。但是家师已着人去下过警告,谅他们也决不敢轻举妄动了。”追云叟闻言道:“烈火、毒龙两个业障接着神尼警告,当然不敢前来,我们倒省却了不少的事。许飞娘想必也是受了餐霞大师的监视。不过这到底不是根本办法,我向来主张除恶务尽,这种恶人,决没有洗心革面的那一天,倒不如等他们一齐前来,一网打尽的好。”说罢,女神童朱梅忽然走将过来,朝着追云叟跪了下去,随将手中一封书信呈上,起来侍立一旁。追云叟接过餐霞大师书信,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朝着矮叟朱梅说道:“朱道友,这是餐霞大师来的信。她说这次教她两个门徒到成都参加破慈云寺,一来为的是让她们增长阅历。二来为的是好同先后几辈道友见见面,异日积外功时,彼此有个照应。三来她门徒女神童朱梅在幼小时,原是你送去托餐霞大师教养,当时她才两岁,餐霞大师要你起名,你回说就叫她朱梅吧,说完就走了,于是变成和你同名同姓。你何以要让她与你同名,以及你二人经过因果,我已尽知,所以托我给你二人将恶因化解,并把她的名字改过,以免称呼上不方便。你看好么?”矮叟朱梅面带喜容道:“这有什么不好,我当初原是无心之失,不意纠缠二世,我度她两次,她两次与我为仇。直到她这一世,幸喜她转劫为女,我才将她送归餐霞门下。如今你同餐霞替我化解这层孽冤,我正求之不得呢。”
      这一番话,众人当中,只有一二人明白,连女神童朱梅本人也莫名其妙。不过她在山中久闻三仙、二老之名,并且知道一老中,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不知怎的,日前见了矮叟朱梅以后,心中无端起了万般厌恶此人之感,自己也不知什么原故。现在听追云叟说了这一番话,估量其中定有前因,又不敢问,尽是胡猜乱想。
      忽听追云叟说道:“人孰无过?我辈宅心光明,无事不可对人言,待我把这事起因说了吧。在百数十年前,矮叟朱梅朱道友同女神童朱梅的前生名叫文瑾,乃是同窗好友。幼年同是巍科,因见明末奸臣当道,无意作官,二人双双同赴峨眉,求师学道。得遇峨眉派鼻祖长眉真人的师弟水晶子收归门下,三年光阴,道行大进。同时,师父水晶子也兵解成仙。有一天,二人分别往山中采药,被文道友在一个石壁里发现了一部琅嬛秘笈,其中尽是吐纳飞升之术。文道友便拿将回来,与朱道友一同练习。练了三年工夫,俱都练成婴儿,脱离躯壳,出来游戏。山中岁月,倒也逍遥自在。当时文道友生得非常矮小,朱道友却是一表非凡。道家刚把婴儿练成形时,对于自己的躯壳,保护最为要紧。起初他二人很谨慎,总是一个元神出游,一个看守门户,替换着进行。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常有同时元神出游的时候,不过照例都是先将躯壳安置在一个秘密稳妥的山洞之中。也是文道友不该跟朱道友开玩笑,他说那琅嬛秘笈乃是上下两卷,他拿来公诸同好的只是第一卷,第二卷非要朱道友拜他为师,不肯拿出来。朱道友向道心诚,不住地央求,也承认拜文道友为师。文道友原是一句玩笑话,如何拿得出第二卷来?朱道友却认为是文道友成心想独得玄秘,二人渐渐发生意见。后来朱道友定下一计:趁文道友元神出游之时,他也将元神出窍,把自己躯壳先藏在山后一个石洞之中,自己元神却去占了文道友的躯壳,打算借此挟制,好使文道友将第二卷琅嬛秘笈献了出来。等到文道友回来,见自己躯壳被朱道友所占,向他理论,朱道友果然借此挟制,非叫他献出原书不可。等到文道友赌神罚咒,辨证明白,朱道友也打算让还文道友躯壳时,已不能够了。
      “原来借用他人躯壳,非功行练得极深厚,绝不能来去自如。这一下,文道友固然吓了个胆落魂飞,朱道友也闹了个惶恐无地,彼此埋怨一阵,也是无用。还是朱道友想起,双方将躯壳掉换,等到道成以后,再行还原。这个法子同打算原本不错,等到去寻朱道友本身躯壳时,谁想因为藏得时候疏忽了一点,被野兽钻了进去,吃得只剩一些尸骨。文道友以为朱道友是存心谋害,誓不与朱道友甘休。但是自身仅是一个刚练成形的婴儿,奈何他不得。每日元神在空中飘荡,到晚来依草附木,口口声声喊朱道友还他的躯壳。山中高寒,几次差一点被罡风吹化。朱道友虽然后悔万分,但也爱莫能助。日日听着文道友哀鸣,良心上受刺激不过,正打算碰死在峨眉山上,以身殉友。恰好长眉真人走过,将文道友元神带往山下,找一个新死的农夫,拍了进去。朱道友听了这个消息,便将他接引上山,日夕同在一处用功。叵耐那农夫本质浅薄,后天太钝,不能精进。并且记恨前仇,屡次与朱道友拼命为难,想取朱道友的性命,俱被朱道友逃过。他气忿不过,跳入舍身岩下而死。
      “又过了数十年,朱道友收了一个得意门徒,相貌与文道友生前无二,爱屋及乌,因此格外尽心传授。谁想这人心怀不善,学成之后,竟然去行刺朱道友。那时朱道友已练得超神入化,那人行刺未成,便被朱道友元神所斩。等到他死后,又遇见长眉真人,才知果然是文道友投生,朱道友后悔已是不及。
      “又隔了若干年,朱道友在重庆市上,看见一双乞儿夫妇倒毙路侧,旁边有一个两岁女孩,长得与文道友丝毫无二。这时朱道友已能前知,便算出来果是文道友三次托生。当时原想将她带回山中抚养,又鉴于前次接二连三地报复不休,将来难免麻烦;欲待不管,一来良心上说不过去,二来见这女孩生就仙骨,资禀过人,如被异教中人收了去,同自己冤冤相报,还是小事,倘或一个走入歧途,为祸世间,岂不孽由己造?自己生平从未带过女徒弟,为难了好一会,才想起黄山餐霞大师。当下便买了两口棺木,将女孩父母收殓,将这女孩带往黄山,拜托餐霞大师培养教育。餐霞大师见这女孩根基厚,颇为喜欢,当下便点头应允。那女孩因在路上受了风寒感冒,头上有些发热。朱道友的丹药本来灵异,便取了一粒,与那女孩调服。那女孩服了朱道友灵药之后,不消片刻,便神志清醒过来,居然咿呀学语,眉目又非常灵秀,餐霞大师与朱道友俱各欢喜非常。朱道友见那女孩可爱,便用手抚弄。谁想那女孩前因未昧,一眼认清朱道友面目,恶狠狠睁着两只眼,举起两只小手,便往朱道友脸上一抓,竟自气晕过去。朱道友知她怀恨已深,自己虽用许多苦心,难于解脱,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便走。餐霞大师因这女孩没有名字,忙将朱道友唤转,叫他与女孩取名。朱道友为纪念前因起见,又不知那女孩生身父母名姓,便说就叫她朱梅,说完走了。直到今日,才与这女孩二次见面。这便是女神童朱梅与朱道友的一段因果。
      “这女神童朱梅因今年在华山去除毒蟒,误中了自骨箭,得服肉芝之后,把她生来恶根,业已化除净尽。虽然异日决不会再发生什么举动,但是你们两人俱都应当由我把话说明。囡为峨眉派着眼门户光大,女神童朱梅是后辈中最优良的弟子。她的险难也太多,很有仰仗朱道友相助的时候。我既受餐霞大师委托,与你们两家化解,依我之见,莫如朱道友破一回例,收这女神童为门下弟子,以后如遇危险,朱道友责无旁贷,努力扶她向上,把昔日同门之好,变为师生之谊。把她的名字,也改过来,以便称呼。了却这一件公案,岂不两全其美?”
      矮叟朱梅闻言,微笑不语。那女神童朱梅这才恍然大悟,听到前生伤心处,不由掉下两行泪珠来。她自服了肉芝之后,久已矜平躁释,再加餐霞大师日常训导之力,心地空灵已极。平日常听师父说,自己根行甚厚,异日必可大成,但是多灾多难。师父三十年内便要飞升,巴不得有这一个永远保镖的,时常照护于她。见追云叟要叫她拜矮叟朱梅为师,这种莫大良机,岂肯失之交臂。一时福至心灵,便不等招呼,竟自走了过来,朝着追云叟与朱梅二人双膝跪下,口称:“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矮叟朱梅见她跪倒,想起前因,不禁泪下。也不像往日滑稽状态,竟然恭恭敬敬站起,用手相搀,说道:“你快快起来。我昔日原是无心之失,适才你也听师伯说个明白。你我昔为同门,今为师生,自与寻常弟子不同。此后只要你不犯教规,凡我力量所能及者,无不尽力而为。你的名字,本可不改,因不好称呼,你前生原姓文,我看你就叫朱文吧。我除你一人外,并无女弟子。你以后仍在黄山修炼,我随时当亲往传授我平生所学。”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面三寸许方圆的铜镜,说道:“这面镜子,名唤天遁。你拜师一场,我无他传授,特把来赐与了你。有此一面镜子,如遇厉害敌人,取将出来,按照口诀行事,便有五色光华,无论多么厉害的剑光法宝,被镜光一照,便失其效用,同时敌人便看不见你存身之处。此乃五千年前广成子炼魔之宝,我为此宝,寻了三十年,才得发现。你须要好生保管,不可大意。过一日,我再将口诀传授于你。”女神童朱梅跪接宝镜以后,又谢了师父赐名之恩。小辈剑侠中,俱都代女神童朱梅庆幸这一番异数,彼此又互贺了一回。从此,女神童朱梅,便改名朱文。不提。
      追云叟与矮叟朱梅率领众剑侠,在辟邪村玉清观又住了数日,不觉已是灯节期近。到了十三日下午,醉道人回来,报道:“后日便是十五,他们那里请的主要人物,如晓月禅师、毒龙尊者、烈火祖师、万妙仙姑许飞娘等,俱都一个未到,不解何故。”追云叟闻言,寻思一会,仍嘱咐他们四人随时留意打探,不可轻敌妄动。
      这时候最难受的,是小一辈的剑侠。初来时,以为一到便要与慈云寺一干人分个高下,一个个兴高采烈。谁想到了成都,一住已有二十天,不见动静。每日随侍各位老前辈,在玉清观中行动言语俱受拘束,反不如山中自由自在。金蝉性质最为活泼淘气,估量就是到了十五,有众位老前辈在场,自己又有姊姊管束,未必肯让他出去与人对敌。临来时,母亲赐给他一对鸳鸯霹雳剑,恨不能择个地方,去开个利市。无奈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打算约请两个帮手,偷偷前往慈云寺去,杀掉两个妖人,回来出出风头。姊姊灵云又寸步不离,难以进行,好生焦闷。偏巧这日醉道人奉命走后,齐灵云因女神童朱文约她下棋,灵云便要金蝉前去观阵。金蝉假装应允,等到齐、朱二人聚精会神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小弟兄中,他同周轻云、孙南、张琪兄妹、苦行头陀的大弟子笑和尚最说得来。他因张琪兄妹年幼,剑术未成,不便约人家涉险。先去找着了轻云、孙南,又对笑和尚使了个眼色,四人一同走到观后竹园中,各自寻了一块石头坐下。轻云、笑和尚便问他相邀何事。金蝉道:“我到此最早,转眼快一月了。起初原想到此就同敌人厮杀,谁想直到现在,并未比试交手。每日住在观中,好不气闷死人。我看到了十五那日,有诸位老前辈在场,未必有我们的事做。适才听醉师叔说,他们那边厉害一些的一个未来,现在所剩的,尽是一些饭桶,这岂不是我等立功机会?我本想约朱文姊姊同去,她起初和我感情再好不过,也曾经帮过我的大忙。自从斩罢妖蛇,身体复元之后,竟变成大人了。又跟我姊姊学了一身道学气,也不和我玩了。我若找她同往慈云寺,她不但不去,恐怕还要告诉姊姊。我想我跟三位师兄师姊最莫逆,情愿把功劳分给你们三位一半。今晚三更时分,同往慈云寺,趁他们厉害的人未到以前,杀一个落花流水,岂不快活煞人?不知你们四位意下如何?”孙南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以追云叟那么大法力,尚主持重,这样大事,岂是几个小孩子所能办的?但是他知道金蝉小孩脾气,不敢驳回,只拿眼望着别人,不发一言。轻云天资颖异,在餐霞大师门下,入门虽浅,功夫最深。新近又跟玉清大师学了许多法术,艺高人胆大。虽然觉得事情太险,但去否都可,并不坚持一面。
      那笑和尚本是书中一个主要人物,他的出身甚奇,留待后叙。年才十四五岁,为苦行头陀生平惟一弟子。五岁从师,练就一身惊人艺业。性情也和金蝉差不多,长就一个圆脸,肥肥胖胖,终日笑嘻嘻,带着一团和气。可是他胆子却生来异乎寻常之大。再加以苦行头陀轻意未收过徒弟,因他生有异质,便不惜把自己衣钵尽心传授,平日又多所奖励。此次奉命前来到场,曾有信与二老,说他可以随意听候调遣,那意思就是他均可胜任。他本领大,心也大,自然是巴不得去闯个祸玩玩。他听完了金蝉之言,见孙南、周轻云俱不发言,便站起身来说道:“金蝉师弟所说,正合我意。但不知孙师兄、周师姊意下如何?”轻云本是无可无不可的,见笑和尚小小年纪这般奋勇,怎肯示弱,当下也点头应允。孙南见二人赞同,便也不好意思反对。又商量了一会,定下三更时分,一同前往。金蝉又叫笑和尚到时故意约自己同榻夜话,以免灵云疑心拦阻,不叫他去。
      四人刚把话说完,齐灵云、朱文、吴文琪三人一起,又说又笑,并肩走人后园。见他四人在这里,灵云便上前问金蝉道:“怎么你不去看下棋,就溜走了?跑到这后园作甚?你打算要淘气可不成。”金蝉闻言,冷笑道:“怎么你可找朋友玩,就不许我找朋友玩?适才我要看笑师兄的剑法,同他来到后园一会工夫,孙师兄同周师姊也先后来到,我们互谈自己山中景致。难道说这也不是吗?”灵云正要回答,吴文琪连忙解劝道:“你们姊弟见面就要吵嘴,金蝉师弟也爱淘气,无怪要姊姊操心。不过小弟兄见面,亲热也是常情,管他则甚?”灵云道:“师姊你不知道。这孩子只要和人在一起,他就要犯小孩脾气,胡出主意,无事生非,闯出祸来,我可不管了。”金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要你管?”说完,不等灵云开言,竟自走去。灵云过来,刚要问笑和尚,金蝉与他说些什么。笑和尚生平从不会说假话,也不答应,把大嘴咧着,哈哈一声狂笑,圆脑袋朝着众人一晃,无影无踪。
    第三四回 小灵猴僧舍宣淫 女昆仑密室被困
     
      众人见他这般滑稽神气,俱都好笑。孙、周二人也怕灵云追问,俱各托故走开。灵云越发疑心金蝉做有文章,知道问他们也不说,只得作罢。虽然起疑,还没料到当晚就要出事。她同朱文、吴文琪二人又密谈了一会,各自在月光底下散去。
      灵云回到前殿,看见金蝉和笑和尚二人并肩坐在殿前石阶上,又说又笑,非常高兴,看去不像有什么举动的样子。金蝉早已瞥见灵云走来,故意把声音放高一点,说道:“这是斩那妖蛇的头一晚上的事情,下余的回头再说吧。”猛回头看见灵云,便迎上前来说道:“笑师兄要叫我说九华诛妖蛇的故事,今晚我要和笑师兄同榻夜话,功课我不做了。姊姊独自回房去吧。”灵云心中有事,也巴不得金蝉有此一举,当下点头答应。且先不回房,轻轻走到东厢房一看,只见坐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是晚辈师兄弟姊妹,在那里听周淳讲些江湖上的故事。大家聚精会神,在那里听,好不热闹。灵云便不进去,又从东偏月亮门穿过,去到玉清大师房门跟前,正赶上大师在与张琪兄妹讲演内功,不便进去打扰。正要退回,忽听大师唤道:“灵姑为何过门不入?何不进来坐坐?”灵云闻言,便走了进去。还未开言,大师便道:“昔年我未改邪归正以前,曾经炼了几样法宝。当初若非老伯母妙一夫人再三说情,家师怎肯收容,如何能归正果?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如今此宝留我这里并无用处。峨眉光大门户,全仗后起的三英二云。轻云师妹来此多日,我也曾送了两件防身之物。灵姑近日红光直透华盖,吉凶恐在片刻。我这里有一件防身法宝,专能抵御外教中邪法,特把来赠送与你,些些微物,不成敬意,请你笑纳吧。”说罢,从腰间取出一个用丝织成的网子,细软光滑,薄如蝉翼,递在灵云手中。说道:“此宝名为乌云神鲛丝,用鲛网织成,能大能小。如遇妖术邪法不能抵敌,取出来放将出去,便有亩许方圆,将自己笼罩,不致受人侵害,还可以用来收取敌人的法宝,有无穷妙用。天已不早,你如有约会,请便吧。”灵云闻言,暗自服她有先见之明,当下也不便深说,连忙接过,道谢走出。想去寻轻云再谈一会,这时已是二更左近,遍找轻云不见。西厢房内灯光下,照见房内有两个影子,估量是笑和尚与金蝉在那里谈天,便放了宽心,索性不去惊动他们。又走回上房窗下看时,只见坐了一屋子的前辈剑仙,俱各在盘膝养神,作那吐纳的功夫。灵云见无甚事,便自寻找朱文与吴文琪去了。
      话说金蝉用诈语瞒过了姊姊,见灵云走后,拉了笑和尚,溜到观外树林之中,将手掌轻轻拍了两下。只见树林内轻云、孙南二人走将出来。四人聚齐之后,便商量如何进行。轻云、孙南总觉金蝉年幼,不肯让他独当一面。当下便派笑和尚同孙南作第一拨,到了慈云寺,见机行事。轻云同金蝉作第二拨,从后接应。笑和尚道:“慢来,慢来。我同金蝉师弟早已约定,我同他打头阵。我虽然说了不一定赢,至少限度总不会叫金蝉师弟受着敌人的侵害。至于你们二人如何上前,那不与我们相干了。”轻云、孙南见笑和尚这般狂妄,好生不以为然。轻云才待说话,笑和尚一手拉着金蝉,大脑袋一晃,说一声:“慈云寺见。”顿时无影无踪。他这一种走法,正是苦行头陀无形剑真传。轻云、孙南哪知其中奥妙,又好气,又好笑。知道慈云寺能人众多,此去非常危险,欲待不去,又不像话,好生为难。依了孙甫,便要回转,禀明追云叟、朱梅等诸位前辈剑侠,索性大举。轻云年少气盛,终觉不大光鲜。况且要报告,不应该在他二人走后。商量一阵,仍旧决定前往。当下二人也驾起剑光,跟踪而去。二人刚走不多一会,树旁石后转出一位相貌清癯的禅师,口中说道:“这一干年轻业障,我如不来,看你们今晚怎生得了!”话言未了,忽见玉清观内又飞出青白三道剑光,到树林中落下,看出是三个女子。只见一个年长一点的说道:“幸喜今晚我兄弟不曾知道。朱贤妹与吴贤妹,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如果妖法厉害,可速奔中央,我这里有护身之宝,千万不要乱了方向。天已不早,我们快走吧。”说罢,三人驾起剑光,径往慈云寺而去。三人走后,这位禅师重又现身出来,暗想:“无怪玄真子说,峨眉门户,转眼光大,这后辈中,果然尽是些根行深厚之人。不过他们这般胆大妄为,难道二老就一些不知吗?且不去管他,等我暗中跟去,助他们脱险便了。”当下把身形一扭,也驾起无形剑光,直往慈云寺而去。
      且说慈云寺内,法元、智通、俞德等自从绿袍老祖死后,越发感觉到峨眉派声势浩大,能人众多,非同小可。偏偏所盼望的几个救星,一个俱未到来。明知眼前一干人,决非峨眉敌手,心中暗暗着急。就连龙飞也觉着敌人不可轻侮,不似出来时那般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了。似这样朝夕盼望救兵,直到十三下午,还没有动静。法元还好一点,把一个智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由地命手下一干凶僧到外面去迎接来宾,也无心肠去想淫乐,镇日短叹长吁。明知十五将到,稍有差池,自己若干年的心血创就的铁壁铜墙似的慈云寺,就要化为乌有。起初尚怕峨眉派前来扰闹,昼夜分班严守。过了十余天都无动静,知道十五以前,不会前来,渐渐松懈下来。寺中所来的这些人,有一多半是许飞娘展转请托来的。除了法元和女昆仑石玉珠外,差不多俱都是些淫魔色鬼。又加上后来的百花女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两个女淫魔,更是特别妖淫。彼此眉挑目逗,你诱我引,有时公然在公房中白昼宣淫,简直不成话说。
      那智通的心爱人儿杨花,本是智通、俞德的禁脔。因在用人之际,索性把密室所藏的歌姬舞女,连杨花都取出来公诸同好。好好一座慈云寺,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无遮会场。法元虽然辈份较尊,觉得不像话,也没法子干涉,只得一任众人胡闹。众人当中,早恼了女昆仑石玉珠。她本是武当派小一辈的剑仙,因在衡山采药,遇见一西川八魔的师父南疆大麻山金光洞黄肿道人,见石玉珠长得美秀绝尘,色心大动,用禁锢法一个冷不防,将她禁住,定要石玉珠从他。石玉珠知他魔术厉害,自己中了暗算,失去自由,无法抵抗,便装作应许。等黄肿道人收去禁法,她便放出飞剑杀他,谁想她的飞剑竟不是黄肿道人敌手。正在危急之间,恰好许飞娘打此经过,她见石玉珠用的飞剑正是武当嫡派,便想借此联络,但又不愿得罪黄肿道人。当下把混元终气套在暗中放起,将石玉珠救出险地,自己却并未露面。石玉珠感飞娘相救之恩,立誓终身帮她的忙,所以后来有女昆仑二救许飞娘的事情发生。飞娘也全仗女昆仑,才得免她惨死。这且留为后叙。
      这次石玉珠接了飞娘的请柬,她姊姊缥缈儿石明珠曾经再三劝她不要来。石玉珠也明知慈云寺内并无善类,但是自己受过人家好处,不能不报,执意前来赴约。起初看见绿袍老祖这种妖邪,便知不好。一来因为既经受人之托,便当忠人之事,好歹等个结果再走;二来仗着自己本领高强,不致出什么差错。谁知苏莲与柳燕娘来了以后,同龙飞、柳宗潜、狄银儿、莽头陀这一班妖孽昼夜宣淫,简直不是人类。越看越看不惯,心中厌恶非常,天天只盼到了十五同峨眉分个胜负之后,急速洁身而退。那不知死活进退的小灵猴柳宗潜,是一个色中饿鬼,倚仗他师父七手夜叉龙飞的势力,简直是无恶不作。这次来到慈云寺,看见密室中许多美女同苏、柳两个淫娃,早已魂飞天外。师徒二人,一个把住百花女苏莲,一个把住九尾天狐柳燕娘,朝夕取乐,死不撒手。旁人虽然气愤不过,一则惧怕龙飞九子母阴魂剑厉害,二则寺中美女尚多,不必为此伤了和气,只得气在心里。原先智通便知道石玉珠不能同流合污,自她来到,便替她早预备下一间净室,拨了两个中年妇女早晚伺候。她自看穿众人行径后,每日早起,便往成都名胜地点闲游,直到晚间才回来安歇。天天如此,很少同众人见面。众人也知道她性情不是好惹的,虽然她美如天仙,也无人敢存非分之想,倒也相安。
      这日也是合该有事。石玉珠早上出来,往附近一个山上寻了一个清静所在,想习内功。到了上午,又到城内去闲游了一会。刚刚走出城关,她的宝剑忽然叮当一声,出匣约有寸许,寒光耀眼惊人。这口宝剑虽然没有她炼的飞剑神化,但也是周秦时的东西。石玉珠未成道以前,曾把来做防身之用。每有吉凶,辄生预兆,先作准备,百无一失。上次衡山采药,因觉有了飞剑,用不着它,又嫌它累赘,不曾带去,几乎中了黄肿道人之暗算。从此便带在身旁,片刻不离。今天宝剑出匣,疑心是慈云寺出了什么事,便回寺去看动静。
      进寺后,天已快黑。看见法元等面色如常,知道没有什么,也不再问,谈了几句,便告辞回房。刚刚走到自己门首,看见一个和尚鬼头鬼脑,轻手轻脚地从房内闪将出来。石玉珠心中大怒,脚一点,便到那和尚跟前,伸出玉手,朝着和尚活穴只一点,那和尚已不能动了。石玉珠喝道:“胆大贼秃,竟敢侵犯到我的头上来了!”说罢,便要拔剑将他斩首。那和尚被她点着活穴,尚能言语,急忙轻声说道:“大仙休得误会,我是来报机密的,你进房自知。”石玉珠见他说话有因,并且这时业已认清被擒的人是那知客僧了一,知道他平日安分,也无此胆量敢来胡为,也不怕他逃,便将手松开,喝道:“有何机密,快快说来。如有虚言,休想活命!”了一道:“大仙噤声。你且进房,自会明白。”石玉珠便同他进房,取了火石,将灯掌起。只见桌上一个纸条,上面写着“龙、柳设计,欲陷正人,今晚务请严防”十几个字,才明白他适才是来与自己送信的。心想:“龙飞师徒虽然胆大,何至于敢来侵犯自己?好生不解。”想了一想,忽然变脸,定要了一说个明白。了一虽是智通门下,他为人却迥乎不同,除了专心一意学习剑术外,从没有犯过淫邪。他见连日寺内情形,知道早晚必要玉石俱焚,好生忧急。今天偶从龙飞窗下走过,听见龙飞与柳宗潜师徒二人因爱石玉珠美貌,商量到了深夜时分,用迷香将石玉珠醉过去,再行无礼。了一听罢这一番话,心想:“石玉珠虽是个女子,不但剑术高强,人也正派。慈云寺早晚化为乌有,我何不借此机缘,与她通消息,叫她防备一二,异日求她介绍我到武当派去,也好巴结一个正果。”拿定主意以后,又不敢公然去说,恐事情泄漏,被龙飞知道,非同小可。便写了一个纸条,偷偷送往石玉珠房中。偏偏又被石玉珠看见,定要他说明情由,才放他走。了一无法,只得把龙飞师徒定计,同自己打算改邪归正,请她援手的心事,说了一遍。石玉珠闻言,不禁咬牙痛恨。当下答应了一,事情证实之后,必定给他设法,介绍到武当同门下。了一闻言,心中大喜,连忙不停嘴地称谢。因怕别人知道,随即告辞走出。
      石玉珠等了一走后,暗自寻思,觉得与这一干妖魔外道在一起,决闹不出什么好来;欲待撒手而去,又觉着还有两天就是十五,多的日子都耐过了,何在乎这两天?索性忍耐些儿,过了十五再走。不过了一既那样说法,自己多加一分小心罢了。她一人在房内正在寻思之时,忽然一阵异香触鼻,喊一声:“不好!”正要飞身出房,已是不及,登时觉得四肢绵软,动弹不得。
      忽听耳旁一声狂笑,神思恍惚中,但觉得身体被人抬着走似的。一会工夫,到了一个所在,好似身子躺在一个软绵的床上。情知中了人家暗算,几番想撑起身来,怎奈用尽气力,也动转不得。心中又羞又急,深悔当初不听姊姊明珠之言,致有今日之祸。又想到此次来到慈云寺,原是应许飞娘之请,来帮法元、智通之忙。像龙飞师徒这样胡闹,法元等岂能袖手不管?看他们虽将自己抬到此间,并未前来侵犯,想必是法元业已知道,从中阻止,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不由又起了一线希望。便想到万一不能免时,打算用五行真气,将自己兵解,以免被人污辱。倘若得天见怜,能保全清白身体,逃了出去,再寻龙飞等报仇不晚。石玉珠本是童女修道,又得武当派嫡传,虽然中了龙飞迷香之毒,原是一时未及防备,受了暗算,心地还是明白。主意打点好后,便躺在床上,暗用内功,将邪气逼走,因为四肢无力,运气很觉费力。几次将气调纯,又复散去,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将五行真气,引火归元,知道有了希望,心中大喜。这才凝神定气,将五行真气由涌泉穴引人丹田。也顾不得身体受伤与否,猛地将一双秀目紧闭,用尽平生之力,将真气由七十二个穴道内迸散开来,这才将身中邪毒驱散净尽。只因耗气伤神太过,把邪气虽然驱走,元气受了大伤。勉强从床上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住。好在身体已能自由,便又坐将下来,打算养一会神再说。睁眼看四面,俱是黑洞洞的。用手一摸坐的地方,却是温软异常,估量是寺中暗室。又休息了一会,已能行动。知道此非善地,便将剑光放出,看清门户与逃走方向。
      这一看,不由又叫了一声苦。原来这个所在,是凶僧的行乐密室之一,四面俱是对缝大石,用铜汁灌就,上面再用锦绣铺额。察看好一会,也不知道门户机关在哪里。把一个女昆仑石玉珠,急得暴跳如雷。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听身后一阵隆隆之声,那墙壁有些自由转动。疑心是龙飞等前来,把心一横,立在暗处,打算与来人拼个你死我活。那墙上响了一阵,便现出一个不高的小门,只见一个和尚现身进来。石玉珠准备先下手为强,正待将剑放起,那和尚业已走到床前,口中叫道:“石仙姑我来救你,快些随我逃走吧。”

  • 紫阳の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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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2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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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三五回 密室困昆仑 艳艳红霞 飞剑惊芒寒故胆
     
      石玉珠听去耳音甚熟,借剑光一看,果是了一。便问他怎能知道自己在此。了一道:“外面来了不少峨眉派的剑仙,我们这边人已死了好几个。现在已不及细诉根由,快随我逃出去再说吧。”石玉珠听说出了变故,不及再问详情。当下了一在前,石玉珠在后,刚走到暗穴门口,忽地暗中飞来一个黑球。了一喊声:“不好!”将头一偏,正打在他肩头上,觉得湿呼呼的,溅了一脸,闻着有些血腥气,好似打进来的是个人头,幸喜并未受伤。石玉珠因在暗处,免受了暗算,当下身剑合一,从洞中飞身出来。了一也飞起剑光,出了暗穴。二人才得把脚站定,忽见前面一晃,突然站定一个小和尚,月光底下看去好生面熟。只见那小和尚道:“原来是你!”再一晃,业已踪迹不见。石玉珠见那小和尚来去突兀,好生奇怪,便问了一寺中光景。了一答道:“适才我从你房内出来,对面便遇见那个小灵猴柳宗潜朝我冷笑,他随即往你窗下走去。我正要抢到前头与你送信,忽然后面有人咳嗽一声,我回头看时,正是那龙飞同苏莲、柳燕娘三人在我身后立定。他带着满脸凶横,朝我警告道:‘你要多管闲事,休想活命!’我只得闪过一旁。后来见他用迷香将你迷倒,由苏、柳两淫妇抬往密室以内。那密室原是四间,各有暗门可通,十分坚固。全寺只有四五个人知道机关,能够进出自如。早先原是我师父与杨花的住室,现在给与龙飞享用。我因闻听师父说过,那迷香乃是龙飞炼来采花用的,人闻了以后,两三个时辰,身体温软如棉,不能动转。知道你必遭毒手,我便偷偷去告诉金身罗汉法元,请他前来阻止。等到法元赶到柳宗潜房中,解劝不到几句,便同龙飞口角起来,几乎动武。这时,后殿忽然先后来了六七个峨眉剑仙,同前殿几位剑仙动起手来。无心再打家务,同往前殿迎敌。谁想来人年纪虽轻,十分了得。当中有一个女子,尤其厉害,才一交手,便将草上飞林成祖斩为两段,铁掌仙祝鹗、小火神秦朗也受了重伤。后来金身罗汉法元与龙飞赶到,俞德也从后殿出来,俞德将红砂祭起,龙飞也将九子母阴魂剑放出。这两人法宝果然厉害。红砂放将出去,便是红尘漫漫,阴风惨惨。那九子母阴魂剑更是一派绿火,鬼气森森。谁想那女子早有防备,从手上放出一个东西,化成亩许大的五色祥云,将同来的人身体护着。所有法宝,俱都奈何他们不得。后来俞德出主意,将红砂尽量放起,四面包围,将他们困住再说。我偷空溜了出来救你。依我之见,这慈云寺内,尽是一群妖邪,今晚虽然得势,但是也不能把敌人怎么样;况且来人尽是一些年轻小孩子,尚且如此大的本领,三仙、二老更不必说。我看今晚情势,来的这些人虽然被困,定有能人来救,眼看大势危险万分。但不知你有何高明主见?”
      石玉珠闻言,沉思了一阵,说道:“无论他们行为如何,我总是应了万妙仙姑许飞娘之请而来。就是有仇,也只有留为后报,不能在今晚去寻他们算帐,反为外人张目。我已无心在此留恋,打算再待一会,便回转仙山,异日飞娘道及此事,也不能怪我有始无终。至于你同智通,本有师生之谊,相随多年。虽然他多行不义,看他这情急势孤之时,遽然弃之而去,情理上太说不过去。你莫如姑尽人事,以听天命,往前殿相机行事,真到无可挽回之时,再行退下也还不晚。如果恐怕遭遇危险,我当在暗中助你脱险便了。”了一道:“我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见人家势危力薄之时,昧良心弃之而去。只恨我当初眼力不济,误入旁门。等到知道错误,已来不及,欲待中途退出,必有生命危险。惟有暂时隐忍,以待机会。去年有一个姓周的年轻举子,同来的还有十六个年轻举子、俱因误入密室,被我师父将他们一齐杀死,只剩这姓周的一个。因为杨花、桃花两个淫妇求情,才饶他全尸,关在石室之内。我因见那人根器甚厚,本想设法救了他一同逃走。谁知到了第二天晚上,大雷大雨,我在天方亮时去看,此人业已逃走。我当时急忙退出,也不敢声张,恐怕他逃走不远,又被擒回。过了不多几天,便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把多臂熊毛太断去一臂;一鸳鸯剑靴,几乎把俞德踢了个透心穿。我师父同俞德那般厉害,居然被她大获全胜之后从容逃走。这才勾起峨眉派旧恨。双方虽明定交手日期,俱都暗中准备,势不两立。我便知慈云寺早晚要化为灰烬,便想退身之计,只苦无门可人。承仙姑不弃,答应替我介绍到武当门下。现在已决定改邪归正,不过我受智通传授剑法,早晚必要图报。今晚这个局面,决非像我这般能力薄弱之人所能迎敌,徒自牺牲,实无益处。我暂时不想到前面去,我自有一番打算,你日后自知我的心术。”
      石玉珠闻言,也觉他言之有理。只因自己好奇心盛,想到前面去看看来的这些青年男女,都是什么出奇人物,便同了一订下后会之期。正要往前面走时,忽听震天的一个大霹雳,就从前面发出,震得屋瓦乱飞,树枝颤动。石玉珠便知事情不妙,一时顾不得再和了一说话,飞身往前殿走去。原打算将身体藏在大殿屋脊上去观阵,谁知到了屋脊上面一看,空中地上,俱都是静悄悄的,全无一些动静。那院中两行参天古柏,在月光底下,迎着寒风飒飒,响成一片涛声。夜色清幽,全不像个杀人的战场。侧耳一听,大殿中人声嘈杂,好似争论什么,也看不见被俞德红砂围住的青年男女在什么地方。正要探头往殿中看去,忽地一道青光,从殿中飞将出来。石玉珠何等机警敏捷,连忙运动自己剑光迎敌。才一接触,便将敌人飞剑斩为两截,余光如陨星一般坠下地来。石玉珠不知殿中是仇是友,刚要退转身去,忽听脑后一声断喝道:“峨眉后辈,休得倚势逞强,反复无常。你们既不守信义,休怪老僧手辣。”话言未了,大殿内又飞出七八个人,将石玉珠团团围住。
      石玉珠定睛一看,正是法元、智通、俞德、龙飞、苏莲、柳燕娘这一干人。说话的那一个和尚,生得面如满月,身材高大,正是那黄山紫金泷暂居的晓月禅师。那龙飞本打算与晓月禅师叙罢寒温之后,便往密室去寻石玉珠的快活,现在见她脱身出来,好生诧异,那石玉珠见了仇人,本要翻脸,估量自己人单势孤,他们都是同恶相济,难免不吃眼前亏,只得暂时隐忍。九尾天狐柳燕娘本是在殿中与龙飞谈话,忽见月光底下映出一个人影,疑是峨眉派中人,还有余党在此。便想趁个冷不防,给来人一个暗算,好遮盖刚才战败之羞。她练的原是两口飞剑,头一口剑已被金蝉削为两段,这口剑又毁在石玉珠手内。欲待不依,自己能力有限,不敢上前,惟有心中愤恨而已。法元正愁石玉珠被龙飞所困,又不听劝解,异日难免再与武当结下深仇,留下隐患。今见她安然逃出,好生痛快,便装作不知前情,抢先说道:“原来是石道友,都是自己人,我们到殿中再说吧。”石玉珠见晓月禅师之后,便随同进了大殿。石玉珠留神往殿中一看,只见殿中情形很是杂乱:林成祖、柳宗潜业已被人腰斩。受轻重伤的有好几个。一干凶僧,正在忙着收殓尸身,打扫血迹。才知道了一之言不假。适才那一个晴天霹雳,一会工夫,来人便在那时退去,真是神妙迅速,心中佩服已极。
      大家入座之后,石玉珠便问法元:“怎么今晚会伤了这许多人?”法元闻言,长叹一声,便把适才经过说了一遍。作者一支笔,难写两家话。峨眉派小弟兄们如何大闹慈云寺,以及如何出险,这些热闹情节,只得在这里补叙。诸位欲知其详,看我写来,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原来今晚峨眉派小兄弟们无形中暗自分成两组,各自为谋。头一组又分成两起:第一起是金蝉与笑和尚,二人自从在辟邪村王清观外的树林之中,按照预定计划商量停妥之后,笑和尚说了一声“慈云寺再见”,不等周轻云、孙南二人答言,一手拉了金蝉,脑袋一晃,驾起剑光,不消片刻,便到了慈云寺。久闻各位前辈剑仙言说,慈云寺机关密布,误入紧要重地,就是精通剑术,也难免身入罗网,因此不敢大意。到了寺前,便先看出五行生克,由中央戊己土降下剑光,落在殿房屋脊之上,恰好这殿便是法元众人集会之所。那法元因盼晓月禅师等的救兵不到,正在发愁,偏偏了一又来报告,说是七手夜叉龙飞和小灵猴柳宗潜师徒、百花女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四人商量诡计,用迷香将女昆仑石玉珠困在密室石洞之中,供其淫乐。法元闻信大惊,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但对不起人,并且还要因此与武当派结下深仇,那还了得!闻报之后,急忙往龙飞师徒房中劝解,请他二人急速收手,不要胡为。
      他走了不多一会,金蝉、笑和尚二人双双来到。笑和尚见大殿之上,坐立着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三山五岳的剑客异人,连同寺内凶僧不下数十个,仗着艺高人胆大,打算在人前显耀。便嘱咐金蝉道:“师弟,你且伏在这鸱首旁边,休要乱动。待我下去捣一个小乱,如果我将敌人引出,你便将你的鸳鸯霹雳剑放将出去,杀一个落花流水。”他原是怕金蝉涉险,才这样说的。金蝉到底年轻,信以为真,自然依言埋伏。笑和尚驾起无形剑,轻轻走到大殿之中,忽地现出身形,笑嘻嘻他说道:“诸位檀越辛苦。化缘的来了。”言罢,合掌当胸,闭目不动。
      这时铁掌仙祝鹗、霹雳手尉迟元、草上飞林成祖、小火神秦朗、披发狻猊狄银儿、三眼红蜕薛蟒、通臂神猿鹿清、病维摩朱洪、明珠蝉师、铁钟道人、本寺方丈智通以及他门下四大金刚等,俱都在场。那法元邀来的武当沧浪羽士随心一、有根禅师、癫道人、诸葛英等四位剑仙,因那日醉道人前来订约,知道为期尚早,又见绿袍老祖那般凶邪,寺中众人多有淫恶行为,意趣不投,原想回山不管。只因当初与法元交情甚厚,已答应了人家帮忙,说不出“不算”二字。住了两日,耐不惯寺中烦嚣,托故他去,说是十五头一天一定赶到。法元苦留不住,径自作别走去。俞德是在晚饭时,喝酒有了几分酒意,勾动了酒字底下的那个字。他和莽头陀最说得来,便拉了他往后面密室中,一人选了一个美女,互相比赛战术战略去了。除了以上六人不在外,慈云寺全体人众正谈得很起劲时,忽然殿中现出了一个小和尚,也不知从哪里进来的。众人见笑和尚唇红齿白,疑心是寺中徒弟,还不在意。
      那智通早已认清来人不是本寺人。起初因未看清来人如何进殿,年纪又小,还未想到是峨眉派中人,疑心是到本寺来挂单的和尚徒弟,无意中溜进大殿。见他那样不守规矩,神态滑稽,又好气,又好笑。以自己的身份,犯不着和他怄气,便向四金刚道:“前面这群东西,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不知我和众位仙长在此仪事,怎么会让这挂单秃驴的小和尚擅入大殿?还不与我拉了出去!”四金刚闻言,哪敢怠慢。头一个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迈步上前。心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还经得起动手,打算用手抓起,再走到殿外,将他拉出庙外。他这一种想头不要紧,差点没把自己的命就此送掉。笑和尚听智通说完话,偷偷用目四外一看,见有一个身材高大、凶神恶煞般的凶僧朝自己走来。因不知来人本领如何,便想了一条妙计对付。那智通刚说完话,忽然想起自从去年周云从逃走,毛太、俞德受伤,就不准别庙僧人前来挂单。况且从前殿到大殿,隔了好几层殿宇,有不少的暗藏机关,到处又有人把守,这个小和尚如何能够溜了进来?而且态度安详,神态又非常可笑,好似存心前来捣乱似的。情知有异,正要止住慧能,那慧能已将笑和尚抓在手中,要往殿外走去。正好笑自己多疑,忽听一声大叫道:“疼死我也!”再看慧能,业已栽倒在地。那小和尚忽然合掌当胸,口念“阿弥陀佛”。原来慧能抓起笑和尚,正要往殿外走去,忽觉手臂上猛地一凉,奇痛异常。扑搭一声,一条抓人的手臂业已同自己分家,断了下来。接着小肚腹间中了一拳。负痛己极,不由狂叫一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众人见慧能手臂被人斩去,并未看出来人用的什么兵刃,好生奇怪。智通等见这小和尚竟敢伤人,心中大怒,十几道剑光同时飞出,那笑和尚见了这般景况,哈哈大笑,便往殿外一纵,众人急忙收了剑光,追将出来。只见月明星稀,清光如昼。再找笑和尚时,业已踪迹不见。
      大家抬头往四处观看,忽见殿脊上站定一人,高声说道:“你们这群凶僧业障,快来让小爷发个利市吧!”月光下看清来人又是一个小孩子。这样寒天,赤着双足,穿了一双多耳麻鞋,一身白色绣边的对襟露胸短衣裤,颈项上带着一个金圈,梳着两个冲天髻,手中拿着一对宝剑。生得白嫩清秀,活似观音座前善才童子。智通囡听法元说过他的长相打扮,忙道:“诸位休得看轻这个乳臭顽童,他便是齐漱溟的儿子,千万不可放他逃走。”话言未了,只见小孩将剑往下一指,便有两道红紫色的剑光从剑尖上发出。智通知道是他母亲妙一夫人荀兰因用的鸳鸯霹雳剑,别人难以抵敌,忙喊大家留神已来不及。剑光到处,草上飞林成祖已分为两段;小火神秦朗不及躲闪,扫着一点剑芒,左臂连衣带肉削去一片,疼得哇哇怪叫。这时众人俱已将剑光放出迎敌。智通急忙唤人去请法元、俞德,一面咬牙迎敌,那金蝉抖擞精神,一手舞起剑光,护着全身;一手运用剑光迎敌。毕竟妙一夫人炼的宝剑与众不同,任人多势众,也讨不了一丝便宜。那红紫两道光华,舞起来好似两条蛟龙,夭矫飞舞。根行差一点的剑光,碰着霹雳剑,便似媳妇见了恶婆婆,面无人色。金蝉战了一会,虽然杀死一个,仍不满意。偏偏笑和尚把人引出,就不曾出现,估量他隐身在旁。一面迎敌,一面口中唤道:“敌人太多,笑师兄快帮忙吧!”连唤数声,不见答应。猛想起自己人单势孤,有些着慌。
      小灵猴柳宗潜,为人最是奸狡。他正从那房中出来,见金蝉剑光厉害,自忖不是敌手,但欺金蝉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别无帮手,想找便宜。绕到殿屋脊后,打算趁金蝉一个冷不防,给他一剑。那金蝉在屋脊上和众人对敌,全神贯注在前面,哪想到后面有人暗算。柳宗潜见金蝉毫无准备,心中大喜,便将他师父七手夜叉龙飞传给他的丧门剑一摇,一道绿沉沉的剑光,直往金蝉头上飞去,以为敌人万不能幸免。谁知一道青光从天而下,与柳宗潜的剑碰个正着,将柳宗潜的剑光斩为两截。接着一声呼叱道:“贼子竟来暗箭伤人,俺周轻云来也!”说罢,便有一双青年男女飞在殿上面,运动青白剑光,朝着柳宗潜飞来。柳宗潜见势不妙,正要撤身走时,已来不及,剑光过处,将柳宗潜分为两段。金蝉见来者二人正是白侠孙南与周轻云,心中大喜,越发奋起神威,将红紫两道霹雳剑光挥动,同孙、周两人的剑光联成一气,如闪电飞虹般,把慈云寺一干剑客逼得气喘吁吁,抵敌不住。不一会工夫,铁掌仙祝鹗一个疏神,被轻云的剑光往下一压,将他的剑光圈住。祝鹗便知不妙,“不好”两个字未曾出口,被孙南看出便宜,运动飞剑,从斜刺里飞进。祝鹗急忙躲闪,往旁跳开。智通见祝鹗处境危险,忙收回空中飞剑,抵住孙南的剑时,祝鹗已被孙南的剑连肩带臂削去一大片,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同时他的剑也被轻云削为两段。
      周轻云、孙南、金蝉三位小侠,见贼人挫败,正在得意洋洋,忽听一声怪叫道:“大胆峨眉小孽种,敢到此地猖狂!”话到人到,一个相貌凶恶的道人,从殿旁月亮门跑将出来,手起处,一道绿阴阴的剑光,连同八道灰白色的剑光,鬼气森森地飞上屋脊。孙南与轻云的剑光,才与来人接触,便觉暗淡无光,知道事情不妙。且喜金蝉霹雳剑不怕邪污,还能抵挡一二,急忙上前支援。来人正是七手夜叉龙飞。因为与柳燕娘斗气,将石玉珠用迷香困入密室。自己原也知把事情做错,但他天生淫恶,性情刚愎,又经两个女淫魔架弄,哪里想到异日因此遭下杀身之祸。正计议痛饮一番,再去采补石玉珠的贞元,谁知了一走漏了消息,法元跑去劝解。龙飞势成骑虎,如何肯听,两下几乎争斗起来。正在口角之间,忽听前面僧人报信,峨眉派前来寻衅,大众抵敌不住,请他们前去策应。顾不得再同室操戈,龙飞抢先出来,不及和同党说话,便将九子母阴魂剑放将出去。妖术邪法,倒也厉害。众人见峨眉失势,同时又各耀武扬威,把剑光飞起,一齐到屋脊上面,以防来人趁空逃走。这时龙飞已看见爱徒柳宗潜惨死,愈加咬牙痛恨,非将今晚来的三人擒捉,凌迟碎剐,以报此仇不可。同时法元从后赶来,也把剑光祭起。轻云、孙南、金蝉三人见势不佳,欲待逃走,四面俱被敌人剑光围住。又加上法元的剑非同小可,龙飞的剑只有金蝉一人能够抵敌。法元的剑,合轻云、孙南二人之力,尚且不是对手,何况智通等俱不是平常之辈。眼看敌人势盛,自己的剑光被人家压迫得走投无路,光芒顿减。三人俱都气喘吁吁,汗流不止。金蝉暗恨笑和尚不够朋友,也不知跑向何方去了。
      正在危急之间,忽听一声哈哈大笑道:“蝉弟休要惊慌,我同齐师姊等三位在此多时了。”言罢,便有两道金光,同一青一白两道剑光从南面飞下。同时,笑和尚、齐灵云、朱文、吴文琪俱各现出身来。登时峨眉派又复声威大震。原来笑和尚的无形剑尚未登峰造极,只能借剑隐身,不能似苦行头陀可以身剑同隐。他将敌人引出后,因听金蝉说霹雳剑天下无敌,他想看此剑妙用,隐身不动。及至后来金蝉唤他,本要出来,又见轻云、孙南二人赶到,正在得势之时。他同苦行头陀是一个脾气,不愿再锦上添花,所以仍是不动。猛回头看见齐灵云等三位女侠飞来,他便上前说知经过。齐灵云这时也看清金蝉等三人在与那一群异派中人恶斗,心中又是爱又是气:爱的是金蝉小小年纪,竟有这样胆力,深入虎穴龙潭,从容应敌,毫无一些惧色;气的是他一丝也不听话,瞒着自己,任性而行。依了笑和尚,本要叫灵云加入,即时上前动手。灵云因见金蝉初出犊儿不怕虎,如果由他任性,将来说不定闯出什么祸来;又见慈云寺这一干人,并无什么出奇本领,索性让金蝉着一点急,好警戒他下次。便止住大众,隐身屋脊后面,不到他们危急时,不要出去。
      这一来不要紧,差点没惹出乱子。起初金蝉三人尚能得手。不到一会工夫,龙飞出来施展九子母阴魂剑,灵云、孙南二人先不是来人敌手,剑光退了下来。金蝉霹雳剑虽然厉害,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笑和尚见势不佳,不等灵云吩咐,便将手一指,飞出去一道金光。正巧法元头顶红丝飞剑,与金光迎个正着。同时灵云等三人一声娇喊,各人将自己剑光放将出去。金蝉见救兵来到,心中大喜,便同孙南、轻云,三人一面迎敌,一面与灵云等凑在一起。齐氏姊弟的剑不怕污秽,便抵住了龙飞的九子母阴魂剑。笑和尚见法元的剑是五道红丝,便将自己炼成的五道剑光同时发出。金红两样颜色,十道剑光绞作一团。朱梅、吴文琪、孙南、周轻云四人便去迎战其余人等。法元见今晚所来这些峨眉派年纪俱都不大,各有一身惊人本领;更不知他们后面,还有多少人未来。虽然知道来人难占自己便宜,却也心惊。
      这时,俞德与莽头陀正在密室之中,一人搂了杨花,一人搂了一个歌女,自在快乐。忽然接连两三次紧急报告,说是前面来了好些峨眉派,俱都是年轻小孩子,本领非常厉害,请他们前去。他二人正在得趣之时,起初以为不过又是些峨眉派小辈,到寺中探听动静,前面有那许多人,还怕来人跑上天去?满不放在心上。后来接连几次警报,说是寺中一连死伤了好几个,七手夜叉与金身罗汉全都上去,竟然不能取胜,才有些着慌;当下便喊莽头陀一同前往迎敌。那莽头陀恰与他一样心思,正搂着一个年轻美貌歌女,赤身露体在床上干那快活勾当,紧要关头,如何舍得丢开。故意穿衣着袜,假装忙乱。俞德正催他快穿时,前面又来急报。俞德知势不妙,顾不得等莽头陀,径自先行。莽头陀见俞德先走,正合心意,也不及再脱衣袜,饿虎扑羊般重又奔到床前,撩起长衣,扑向那女子身上,说道:“乖乖快来吧,管什么峨眉派,我先死在你肚皮上吧。”言罢,重又纵乐起来。他这一句话,不一会自然会应验,这且不言。
      那俞德云雨之后,因事在紧急,也不顾得受了寒,抛了杨花,直往前面走去。才到天井,便见上面五颜六色数十道剑光,如蛟龙戏海一般,满空飞舞。其中有两道金光,同两道红紫剑光,尤为出色。他将身一纵,便到殿角,手起处,将圈儿飞起,化成一道华光,将敌人的剑光圈在中间。龙飞见齐氏姊弟的剑光被俞德圈住,心中大喜,将手一指九子母阴魂剑,正想朝齐氏姊弟头上飞去,忽听咔喳一声,俞德的如意圈,竟被金蝉的剑光震碎,化作流光四散。俞德心中大怒,高喝一声:“诸位道友后退,待俺俞某来擒这一干业障!”慈云寺方面一干人等闻听此言,知道俞德要放红砂。除法元同龙飞两人,俱是练就旁门剑法,不怕邪污,还是紧紧与敌人拼命争持外,余人口中一声呼哨,各将自己剑光收转。俞德将身纵起空中,一把红砂撒将下来,顿时天昏地暗,星月无光,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隆隆雷震之声,漫天着地,朝着灵云等七人,当头罩将下来。笑和尚抬头一看,叫声:“不好!”原想拉着金蝉借无形剑光逃走,谁知相隔有数丈远近,已来不及,也就顾不得金蝉,把脑袋一晃,无影无踪。齐灵云适才见俞德上来时打扮异样,早已留心;又听得他喊众人后退,便知敌人要施展妖术邪法,暗中早作准备。她见俞德红砂来得厉害,急忙伸手到怀中,摸出玉清大师所赠的乌云神鲛网。这时红砂离众人头顶不到三尺,急忙中随手将乌云神鲛网往空中一抛。立时一团乌云起向空中,有亩许方圆,护着众人头顶,将红砂托住,不得下来。那法元、龙飞也怕自己剑光为红砂所伤,情知灵云等必定死于红砂之下,各将剑光收转,观看动静。灵云见红砂出手,已知来人便是俞德,怕中了红砂污秽,也知会各人将剑光收转,由那乌云神鲛网护着大家全身。灵云见神网灵异,知不妨事。再检点同来人数时,只不见了笑和尚一个,事在危急,也无法兼顾,只得且自由他。
    第三六回 诛淫孽 火焚色界天 救丽姝 大闹慈云寺
     
      法元见齐灵云放起一片乌云,红砂不能侵害,暗自惊奇。知会龙飞,各人将剑光重又放起,打算从下面攻将进去。谁知二人剑光飞到灵云等眼前,好似被什么东西拦住,只在网外飞腾,不能越雷池一步。俞德心中大怒,便将葫芦内所有追魂夺命红砂全数放将出来、将灵云等六人团团围住,打算将他等困住,再行设法擒拿。支持约有半个时辰,灵云等虽然未曾受伤,后来俞德连放红砂,工夫一大,渐渐显出乌云神鲛网有点支持不住,头上面这块乌云受了红砂压迫,眼看慢慢往头上压将下来。俞德见了大喜。
      灵云等正在危险万分之际,忽然空中震天价一个霹雳,只震得屋瓦乱飞,窗根皆断,一霎时黄雾无踪,红云四散。灵云等怕敌人又有什么邪术,一面收回神鲛网,各人运动剑光,把周身护住;一面留神朝前面看时,只见从空中降下两人:一个是相貌清秀的禅师;一个是白须白发的胖大和尚。灵云认得来人是东海三仙中苦行头陀同黄山紫金泷的晓月禅师,但不知他二人一正一邪,怎生会同时来到。金蝉毕竟鲁莽,估量来人定是慈云寺的帮手,不问情由,便将霹雳剑朝着那胖大和尚一指,便有一道紫光飞将过去。苦行头陀忙喝道:“孺子不得无礼!”说罢,手一招,金蝉的双剑倏地飞入苦行头陀袍袖之中。灵云急忙止住金蝉,不准鲁莽从事,一面告知他来人是谁。法元等见晓月禅师、苦行头陀同时来到,不知是何用意,好生不解。正待上前说话,只见苦行头陀朝着晓月禅师说道:“师兄犯不着与他们这些后辈计较,适才之言,务必请你三思。如果不蒙允纳,明后日我同二老诸道友在玉清观候教便了。”说罢,不等晓月禅师答言,将袍袖一展,满院金光,连同灵云等六人俱各破空而去。法元等率领众人上前拜见之后,便请晓月禅师到大殿升座。一面令人将死尸连同受伤诸人抬入殿内,或装殓,或医治。内中除龙飞因爱徒惨死,心中悲愤,执意要当晚就到辟邪村报仇外,余人自知能力不够,俱都惟晓月禅师马首是瞻。晓月禅师入座以后,便将来意说了一遍。
      原来他自连受许飞娘催请后,决意前来相助。他的耳目也甚为灵通,闻说峨眉方面有二老同许多有名剑仙在内,自审能力,未必以少胜众,有些独力难支。一面先叫门下两个弟子到时先往。自己便离了黄山紫金泷,去到四川金佛寺,寻他最投契的好友知非禅师,并请他代约川东隐名剑仙钟先生。另外自己还约有几个好友。他知道峨眉派准在正月十五日破慈云寺,他同知非禅师约定十四晚上在慈云寺相会。自己在十三晚上,便从金佛寺驾剑光先行赶到。正走到离慈云寺不远,忽见有数十道剑光,电闪一般在一空中刺击盘旋,疑心峨眉派与慈云寺中人业已交手。正要催动剑光前往,忽听耳旁有人道:“师兄到何方去?可能留步一谈么?”以晓月禅师的功行,竟然有人在云路中追上来和他说话,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按住剑光,回头看时,才看出来人是东海三仙中的苦行头陀。早知他自收了个得意门徒之后,有人承继衣钵,已不再问人间闲事。今天突然出现在双方冲突激烈之时,他的来意可知,不由大吃一惊。知道行藏被人窥破,索性实话实说。当下答道:“贫僧久已不问外事,只因当年受了一个朋友之助,现在他同峨眉派有些争执,约贫僧前去相助一臂之力,义不容辞,也不容贫僧再过清闲岁月了。久闻师兄承继衣钵有人,早晚间成佛升天,怎么也有此清兴到红尘中游戏呢?”苦行头陀闻言,哈哈笑道:“我也只为有些俗缘未了,同师兄一样,不能置身事外呀。依我之见,此番两派为敌,实在是邪正不能两立的原故。师兄昔日与峨眉派道友也有同门之谊,长眉真人遗言犹在,师兄何苦加入漩涡,为人利用呢?”晓月禅师道:“师兄言之差矣!峨眉派自长眉真人飞升后,太以强凌弱了。尤其是纵容后辈,目中无人,叫人难堪。即如今晚,你看前面剑光,难保不是峨眉派来此寻衅。今日之事,不必多言,既然定下日期,势成骑虎,少不得要同他们周旋一二了。”
      苦行头陀见晓月禅师不听良言,叹了一口气道:“劫数当前,谁也不能解脱。今晚究非正式比试,待我同师兄前去,停止他们争斗。到了十五晚上,我等再行领教便了。”晓月禅师闻言,冷笑一声,说道:“如此甚好。”不俟苦行头陀答言,驾起剑光先行。刚到了慈云寺半空,便听见震天的一个霹雳,震散红砂。原来苦行头陀在一眨眼的工夫,业已赶到他的前面,用五行真气大乙神雷,破了红砂,将灵云等救出险地。晓月禅师虽然心惊苦行头陀厉害,又恨他不加知会,竟自恃强,用神雷破法,分明是示威于他看。正待质问两句,苦行头陀已抢先交代几句活,率领来人破空而去。晓月禅师恨在心里,也是无可如何。只得率领众人来到殿中,饰辞说了一遍。又说自己请了几个帮手,早晚来到。众人听了大喜。因有辟邪村候教之言,便议定反主为客,十五晚上同往辟邪村去对敌。
      这时石玉珠脱身出来之后,本不想露面再见众人,即刻回去。只因一时好奇心盛,又见晓月禅师来到,打算听一听适才交战新闻,不知不觉也随众人跟了进来,那法元见石玉珠逃出罗网,心中为之一宽。不料龙飞见石玉珠安然出险,疑心法元所放,勾起适才口角时恼怒。又见石玉珠的一副俏身材,在大殿灯光之下,越发显得娇媚。心想:“好一块肥羊肉眼看到口,又被她脱逃出来。”好生不快。石玉珠听完晓月禅师说明经过,猛想起自己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如何还要留连?便站起身来,朝着晓月禅师和众人施罢一礼,说道:“我石玉珠在武当门下,原不曾与别的宗派结过冤仇。只因当初受了万妙仙姑援助之德,连接她两次飞剑传书,特到慈云寺,稍效些微之劳。谁想今日险些被奸人陷害,差点将我多年苦功废于一旦,还几乎玷辱师门,见不得人。幸仗我真灵未昧,得脱陷阱。本想寻我那仇人算帐,又恐怕任事不终,耽误大局,有负万妙仙姑盛意。好在如今晓月禅师驾到,日内更有不少剑仙到来,自问功行有限,留我无用。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我就此告辞吧。”说罢,脚一登,驾起剑光,破空便走。龙飞见石玉珠语中有刺,本已不容;如今见她要走,情知已与武当派结下冤仇,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喝道:“贱婢吃里爬外,往哪里走?”当下一纵身赶到殿外,手起处,九子母阴魂剑便追上前去。石玉珠正待驾剑要走,忽见后面龙飞追来,知道九子母阴魂剑厉害,自己不是敌手,正在为难。偏偏龙飞十分可恶,他也不去伤她,只用剑光将她团团围住,一面叫她急速降顺,免遭惨死。石玉珠落在殿脊上面,好生狼狈,知道若被敌人生擒,难免不受污辱。
      当下把心一横,正要用剑自刎,忽听耳旁有人说道:“女檀越休得害怕,只管随他下去,少时自有人来救你。”听去十分耳熟,四面一看,不见一人。下面龙飞连连催促。晓月禅师已听法元说知究竟,同众人走出殿外,先劝石玉珠下来,免伤和气。石玉珠无可奈何,只得下来,随定众人,仍归殿内。往殿中一立,朝着龙飞大骂道:“你们这群无知邪魔!你把仙姑请将下来,又待怎样?我与你有杀身之恨,这世界上有你无我,早晚自有人来报应于你。”说完,气得粉面通红,泪流不止。晓月禅师见龙飞这样胡来,好生不以为然。怎奈石玉珠出言伤众,大家犯过淫孽的,自然都怒容满面。自己虽然辈分最尊,不便明作偏向。略一寻思,不俟龙飞再与石玉珠口角,抢先说道:“石道友此番到此,原是好意,谁知与龙道友又发生误会。你回去原不要紧,怎奈后日便与峨眉交锋,此中有好些关系。说不得,看老僧薄面,屈留道友三日,三日之后任凭去留,一切有老僧作主。不知石道友意下如何?”这个意思,原是缓和二人暂时争执,得便再让石玉珠逃走,以免用人之际得罪龙飞。石玉珠这时已看透慈云寺俱非良善之辈,她把晓月禅师好意误会,正要破口大骂。忽听远远人声嘈杂,接着一个凶僧前来报道:“后面大殿火起。”智通连忙亲自带人去救时,一会工夫又纷纷来报,仓房、密室四面火起,一霎时火焰冲天。龙飞、俞德闻报密室火起,其中有两个女子,俱是二人最心爱之人,俞德闻报先去。龙飞便指着石玉珠对法元说道:“这个雏儿交与了你,如果被她逃走,休怪我无情无义!”言罢,随同众人救人去了,这时大殿上人听说密室起火,因各有心上爱人,都忙着去救火,只剩下法元、石玉珠和晓月禅师师徒五人未动。石玉珠见龙飞走后,本要逃走,因龙飞临行之言气糊涂了,又知法元厉害,自己抵敌不过,晓月禅师更是此中能手,冒昧行动,自取其辱,只在一旁干生气。这时外面红光照天,火势愈甚,眼看一座慈云寺要化为灰烬。其实晓月禅师原有救火能力,只因他虽人异派,只为当年一时气愤,天良未昧。今番拉拢各派和峨眉派对敌,原想利用机会存心报仇。一到慈云寺,见了众人,已知难成气候。见四面大火起来,明知是峨眉派中人所放,落得借此扫荡淫窟。这座寺如留作和峨眉派对敌的大本营,原无多大用处,索性任它毁灭。等到烧得差不多时,再亲手去擒拿奸细。本想示意石玉珠,叫她逃走。谁想刚一张口,石玉珠就破口伤人,知她情急误会,也就不好再说。那朱洪、鹿清随侍晓月禅师座前,见石玉珠口出不逊,好生愤怒。因见他师父含笑不言,也不敢有所动作。
      这时外面火势经这许多异派剑仙扑救,火头已渐渐小了下去。石玉珠正在寻思如何逃走时,忽听耳旁又有人说道:“我是苦行头陀弟子笑和尚,在东海曾同你见过几面,因知你帮助好人,陷身难脱,特来救你,可是我不似我师父能用无形剑斩人,只能用无形剑遁飞行。你等我现身出来,拉住我的衣袖,我便能带你同走。”石玉珠闻言,恍然大悟,适才在密室逃出所遇小和尚就是此人,心中大喜,便聚精会神以等机会。武当派中本有几个能人,晓月禅师与他们差不多均有一面之缘,尤其石玉珠的师父半边老尼尤为厉害,所以不愿与石玉珠结仇。可是在用人之际,龙飞九子母阴魂剑同他的师父,将来帮助甚多,也不愿公然同他反目。正在想善法解决,忽听殿中哈哈一声大笑,现出一个年幼矮胖和尚,转眼间已到石玉珠跟前。法元认出是适才峨眉派来人当中最厉害的一个,不及招呼众人,一面先将脑后剑光飞出,一面喊:“禅师,休得放来人逃走:“那小和尚已到了石玉珠跟前,法元剑光才往下落。小和尚把头一晃,已是无影无踪。晓月禅师见石玉珠同笑和尚借无形剑遁逃去,袍袖一展,便驾剑光从后追了出来。
      那笑和尚是怎样来的呢?他先前在屋脊上和慈云寺中人斗剑正酣之际,见俞德红砂来得厉害,顾不及拉金蝉逃走,先借无形剑遁起在空中。后见灵云在寺中飞起一片乌云,护着六人身体,便知道于事无碍。本想回辟邪村去请救兵,又想此番私自出来,不曾取得二老同意,事败回去,难免碰一鼻子灰。况且这边红光照天,辟邪村本派有醉道人等随时探报,不愁没人来救他们。他生性疾恶如仇,便想趁众人全神注意前面时,去到后面捣一个大乱。当下飞身走入后殿,忽见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往一堆假山后面走去。此人就是了一。笑和尚本想将他杀死,因为要探他作些什么,不曾下手。隐起身形在了一后面,跟他走人石洞。只见了一到了石洞中间,伸手将一块石头拨开,露出一个铁环。将这铁环往左连转三次,便听见一阵轧轧之声。一霎时现出一个地穴,里面露出灯光,有七八尺见方,下面设有整齐石阶。笑和尚仍然隐身跟在后面,见了一走进有两丈远近,便有一盏琉璃灯照路,迎面一块石壁,上面刻有“皆大欢喜”四个斗大的字。只见了一先走到“欢”字前面,摸着一个铜钮一拧,便有一扇石门敞开了。一伸头往里一看,口中低低说了一声“该死”,便自回转头来。笑和尚估量这里定是凶僧供淫乐的密室,不知了一为何说“该死”二字。等了一转身,便也伸头一看,不由怒气上冲。原来是密室,共分四处。了一、笑和尚所看这一处,正是俞德、莽头陀与杨花等行乐之地。
      莽头陀自俞德走后,重新和一个淫女行乐。等到云散雨收,忽然想起杨花是个尤物,因为争的人多,轻易捞不上手。如今众人俱在前面迎敌,杨花现在套间之内,无人来争这块禁脔,何不趁此机会亲近一番?一面想,一面便往套间走去。那杨花与俞德在紧要关头上,忽被人来将俞德唤走,好生不快。又因为同俞德调笑时,吃了几杯酒,浑身觉得懒洋洋的,不大得劲,只好慢慢一步一步地移到床前躺下,打算趁空闲时先睡一会。不知怎的,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起初以为莽头陀也随俞德往前面迎敌去了,及至后来忽听隔壁传来一阵微妙的声息,越加闹得她不能安睡,只好用两只玉手抓紧被角,不住地在嘴边使劲猛咬,借以消恨。一会隔壁没有了响动。又停了一阵,忽听有人往自己房中走来,知是莽头陀要趁众人不在来讨便宜。她生就淫贱,在无聊的当儿,乐得有人来替她解闷。一个凶僧,一个荡妇,淫乐了一阵,还嫌不足,又由套间中走到外面床前,同先前女子一同取乐。正在得趣的当儿,偏被了一同笑和尚先后撞见。了一虽然厌恶,一来司空见惯,二来自己能力有限,不敢轻易发作。而那笑和尚天生正直,疾恶如仇,哪里见得这般丑态。当下纵到室中,喝道:“胆大凶僧!擅敢宣淫佛地。今日你的报应到了。”莽头陀见有人进来叫骂,知事不好,正待招架,已被笑和尚剑光将他同杨花二人的首级斩落。笑和尚看见床角还躺着一个赤身女子,已是吓晕过去。不愿多事杀戮,便提了莽头陀脑袋,纵身出来。再寻了一,已不见踪迹。他也照样走至原来的石壁跟前,到处摸按,寻那暗室机关。居然无意之中被他发现,但听得一阵隆隆之声,石壁忽然移动,现出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甬道。笑和尚艺高人胆大,便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走不数步,便见又是一间石室,且喜门户半关,他便探头一看。只见墙角躲着一个女子,适才那个和尚正朝床前走去,一面口中说个不住。这便是那了一去救石玉珠的时候。笑和尚听罢了一之言,起初还疑心了一与石玉珠有什么私情,又见二人举动不像,未敢造次。便想同他们开个玩笑再说。知他二人要走将出来,自己先退到甬道外面,用莽头陀人头朝着了一打去。及至二人从甬道中纵将出来,笑和尚才在月光底下认清那个女子是石玉珠。她是武当后辈中有数人物,昔日曾在东海见过她们姊妹。自己常听师父说她姊妹根行甚厚,但不知她怎么会到此地。当下隐身在旁,及至听完二人言语,方明白了一半。正要往前殿去看灵云等动静时,忽然一声雷震,听出是师父到来,心中大喜。急忙纵往前殿看时,果是师父苦行头陀,并已将灵云等救出,往辟邪村而去。本想跟踪前往,因见晓月禅师等在大殿会议,便想探一个究竟。他知晓月禅师厉害,不敢近前,只在殿角隐身,听他们讲些什么。后来见石玉珠同众人告辞,龙飞出来拦阻,他才明白石玉珠到此原因。因知她不是坏人,想设法救她,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等到石玉珠下去后,他在殿脊上,忽见后殿一片火光,好生不解。原来是后殿点的一盏琉璃灯,被适才雷声震断铜链,倒下地来,火光燃着殿中纸钱。大家因在忙着救伤埋死,无人注意,被这火引着窗榻,越燃越大。等到发现,火势已成燎原了。
      笑和尚见后殿起火,忽然灵机一动,急忙从殿角飞身下来,前往东西配殿,将火点起。又飞到密室之内,扭开机关,走进去一看,只见数十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围在杨花、莽头陀尸体旁边。适才吓昏过去的那一个女子已缓醒过来,正同众人在说莽头陀、杨花被杀时情形呢。
      这慈云寺殿房,共有三百多间。另外有回个密室,专供智通行乐之用。最后一间密室,连接三处地道。一处通到方丈室内,由方丈室,又可由山洞走到后殿阶前。这里便是昔日周云从被陷之所。还有两处,直通庙墙以外,那里另有数十间华丽房子,便是这一干妇女的住处。他们住的所在有四面高墙,除了由这一条地道出进,去陪侍和尚枕席外,其余简直无门可出。这其中有大多数女子都是被凶僧抢来,逼迫成奸。虽然吃穿不愁,哪有不想家乡父母的?日子一多,自然也有想由她们住所翻墙逃走的。谁知智通这厮非常歹毒,他在这高墙左近,设了不少秘密机关:又养了百十恶犬,散布墙外。一面故意显出许多逃走的机会,让这些可怜妇女去上当,以儆将来。那逃走的人,不是中了秘密机关,身遭惨死,便是被恶狗分尸。这一干妇女吓得一个个亡魂丧胆,除了含泪忍痛供凶僧糟践外,谁也不敢作逃走之想。这四个密室之中,各有一个总铃,总铃一响,全体妇女都要来到,以供凶僧选择。适才陪莽头陀淫乐的那个女子名叫凤仙,本是一个赃官女儿,他老子卸任时,船至川东,被智通知道,叫人抢来。因她姿色出众,颇受凶僧们宠爱,夜无虚夕。今晚正玩得起劲,忽见一个小和尚飞身进来,将莽头陀、杨花二人杀死,当下被吓得晕死过去。醒来看见两具尸首,心惊胆裂。无意中拧动总铃,众妇女一闻铃声,赶到密室,问起原因,估量寺中出了差错。知道外面出口,秘密机关层层密布,并且铁壁石墙,无法出去。一个个面无人色,珠泪盈盈。
      正在惶恐无计,忽听一声长笑,飞进一个小和尚来,众妇女疑心是寺内小和尚,尚不在意。那凤仙认清来人便是适才杀人的人,不由心惊胆落,急忙朝着笑和尚跪下,不住央告:“小佛爷、小罗汉饶命!”一面对众妇女说道:“杀杨花的便是这位小罗汉爷。快求他饶命,不要杀我们这班苦命人吧!”笑和尚此来,原是放火,见众妇女苦苦央求,不忍下手。便道:“前面石门已开,尔等急速逃走,免得葬身火窟。”说罢,将密室中灯火拿到手中,朝着那容易燃烧之处放火。众妇女见此情形,顿时纷纷奔窜,哭喊连天。笑和尚将四个密室中的火全引着后,才纵身出来。众妇人在百忙中走投无路,有几个听清了笑和尚之言的,便往前面跑去,果然看见石壁开放,露出门户,便不计利害,逃了出来。有些胆小的,仍由地道逃回本人住所。这些密室,都盖在地底下,本不易燃烧。只因慈云寺中湿气大重,智通又力求华丽,除了入门有机关的地方是石块铁壁外,其余门窗、问壁以及地板,多半用木头做成;再加上家具床帐,都是容易引火之物。点着不多一会,火焰便透出地面。
      这十几个妇女逃出以后,便大喊起火救命。正在巡更僧人赶到,一面禁止众妇女乱动,听候发落;一面往前殿送信。彼时智通等正在各偏配殿救火,闻报密室火起,更为惊恐。因是他半生菁华所藏聚之所,又加上有许多“活宝”在内,便顾不得再救火,直往密室走来。恰好龙飞也同时赶到。还是他子母阴魂剑厉害,一面用剑光蔽住火势,一面由众凶僧用水泼救,等到把火势扑灭,这密室已成一片瓦砾窖,无路可入。当下查问众妇女起火原因,供出是一个小和尚进来,先杀了莽头陀和杨花,然后二次进来放的火。智通知道不假,只得喝令众凶僧将这些妇女押往别的殿中看守,明日打扫密室之后,再行发落。这时前面的火经众人扑救,也次第熄灭。那寺外居民,多半是寺中党羽,见寺中起火,也纷纷赶到救火。火熄后,智通令人打发他们回去。这一场火,把慈云寺殿房烧去三分之一,损失颇为严重。等到智通、龙飞等回到大殿时,见晓月禅师与石玉珠不在殿中,问起原因,知道又是被一个小和尚救去,分明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只是晓月禅师当石玉珠走时,竟然不及觉察;追人去了多时,又不见回来,好生诧异。龙飞见石玉珠逃走,心中好生不快,迁怒于法元,由此结下嫌怨。后文将有法元三中白骨箭的事情发生,暂且不言,留待后叙。
      经这一番纷扰之后,天已大亮。忽然院中降下三人:一个正是晓月禅师;一个是飞天夜叉马觉;还有一个生得庞眉皓首,鹤发童颜,面如满月,目似秋水,白中透出红润,满身道家打扮的老人,众人当中十有九都不认识他。晓月禅师请那老道人进殿坐定后,同众人引见,才知那人便是巫山神女峰玄阴洞的阴阳叟。俗家双姓司徒,单名一个雷字。他自幼生就半阴半阳的身体,上半月成男,下半月成女。因为荒淫不法,被官府查拿,才逃到巫山峡内,遇着异人传授三卷天书。学到第二卷时,不知怎的,一个不小心,第一卷天书就被人偷去。他师父说他缘分只此。他叹了一口气,从此,出去不再回来。他在巫山十二峰中,单择了这神女峰玄阴洞做修炼之所,把洞中收拾得百般富丽。每三年下山一次,专一选购各州府县年在十五六岁的童男童女,用法术运回山去,上半月取女贞,下半月取男贞,供他采补。百十年间,也不知被他糟践了多少好儿女。所买来的这些童男童女,至多只用三年。而三年之中,每月只用一次。到了三年期满,各赠金银财宝,根据男女双方的情感和心愿,替他们配成夫妻。结婚后三日,仍用法术送还各人家乡。只是不许向人家泄漏真情,只说是碰见善人,收为义子义女,代主婚姻。善人死后,被族中人逐出,回来认祖归宗。那些卖儿女的都是穷人,一旦儿女结婚回来,又带了不少金银,谁再去寻根问底。也有那口不紧的,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他以为这样采补,既不损人寿数,又成全了许多如意婚姻,于理无亏。谁知罪犯天条,终难幸免呢。
    第三七回 访能人 马夜叉独上玄阴宫 窥秘戏 柳燕娘动情天魔舞
     
      智通等经晓月禅师介绍后,知道来人神通广大,非同小可,一个个上前参拜。又问晓月禅师,石玉珠可曾追上?晓月禅师道:“说起来真也惭愧,我今天居然会栽在一个小和尚手里。我以为只有东海三仙会用无形剑,而他们三人素来光明正大,从不暗地伤人。不曾想到他们后辈中也有这样人,一时大意。如果早知有此事发生,我便将剑光放出,他如何进得殿来?等到他将石玉珠带走,我追到辟邪村附近,眼看快要追上,却迎面碰见峨眉派中醉道人同髯仙李元化。这二人与我昔日有同门之谊,当初都帮过我的大忙,曾经答应必有以报答他们,事隔多年,俱无机会。今日他们二人上来拦阻讲情,我不能不答应,只得借此勾销前情。我回来时,见此地火势渐小,谅无妨碍。忽然想起这位老友,打算去请他出来帮忙。恰好在路上遇见马道友,业已请他同来。”
      原来这马觉到慈云寺住了多日,那日出寺闲游,忽然遇见他多年不见的师叔铁笛仙李昆吾,马觉大喜,便请他到寺中相助。李昆吾道:“你我二人俱非峨眉敌手。最好你到巫山神女峰玄阴洞去请阴阳叟,你就说峨眉派现下收了数十名男女弟子,俱是生就仙骨,童贞未坏。问他敢不敢来参加,讨一点便宜回去?此人脾气最怪,容易受激,又投其所好,也许能够前来。有他一人,胜似别人十倍。现在敌人方面有我的克星,不但我不能露面,就连你也得加意留神,见机而作。”说罢,与马觉订下后会之期而去。马觉因为事无把握,便不告诉众人,亲身前往。到了神女峰,见着阴阳叟,把前情说了一遍。阴阳叟冷笑道:“李昆吾打算借刀杀人,骗我出去么?你叫他休做梦吧!”马觉见话不投机,正要告辞。忽然外面气急败坏跑进来一个道童,说道:“那个小孩被一个道人救走。师兄也被道人杀死了。”阴阳叟闻言,也不说话,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一会,倏地闭目坐定,不发一言。马觉疑心他是不愿理自己,站起来要走。那个道童低声说道:“请稍等一会,师父出去一会就回来。”马觉不知他的用意,正要问时,阴阳叟业已醒转,自言自语道:“真走得快,可惜逃走已远了,不然岂肯与他甘休!”说罢,站起身来,拉着马党的手,说道:“你且少待一会,等我收拾收拾,再同你到慈云寺去。”马觉见他反复无常,好生诧异。阴阳叟道:“你觉得我没有准主意吗?我这人一向抱的是利己主义,我也不偏向何人,谁于我有益,我就和谁好。昨天我擒着一个小孩子,根基甚好,于我大有益处。谁想今日被人救去,反伤了我一个爱徒。适才运用元神追去,已追不上,看见一些剑光影子,知是峨眉派中人所为。我不去伤他,他反来伤我,情理难容,我才决定去的。”当下便叫道童与马觉预备休息之所。他便走进后洞,直到半夜才出来,而且喝得醉醺醺的,脸上鲜明已极,腰间佩了一个葫芦。他把门下许多弟子召集拢来,嘱咐了几句,便同马觉动身。走到半路,遇见晓月禅师,他二人本是好友,见面大喜,一同来到慈云寺商议应敌之策。
      到了当日下午,慈云寺中又陆续来了几个有名的厉害人物:一个是新疆天山忙牛岭火云洞赤焰道人,同着他两个师弟金眼狒狒左清虚和追魂童子萧泰;一个是云南苦竹峡无发仙吕元子;还有贵州南疆留人寨的火鲁齐、火无量、火修罗三个寨主,还带领着门下几个有名剑仙同时来到。这都是异教中有数人物,有的是受了许飞娘的蛊惑,有的是由晓月禅师展转请托而来。慈云寺中增加了这许多魔君,声势顿盛。依了赤焰道人的意思,当晚就要杀奔辟邪村去。晓月禅师认为还有邀请的几个有名剑仙尚未来到,仍是主张等到十五上半日再行定夺。这其中有好些位俱已不食人间烟火,惟独南疆三位寨主以及随同他来的人,不但吃荤,而且仍是茹毛饮血,过那原始时代的野蛮生活。当下晓月禅师代智通作主人,吩咐大排筵宴,杀猪宰羊,款待来宾。慈云寺本来富足,什么都能咄嗟立办,一会儿酒筵齐备。晓月禅师邀请诸人入座,自己不动荤酒,却在下首相陪。
      等到酒阑人散,已是二更时分。有的仍在大殿中闭目养神,运用坐功;有的各由智通安顿了住所,叫美女陪宿。龙飞知道阴阳叟会采补功夫,打算跟他学习,便请阴阳叟与他同住一起。除了百花女苏莲与九尾天狐柳燕娘,是慕名安心献身求教外,另由智通在众妇女中选了几个少年美女前来陪侍。阴阳叟不拒绝,也不领受,好似无可无不可的神气。他这间房本是一明两暗,阴阳叟与龙飞分住左右两个暗间。龙飞、苏莲、柳燕娘齐朝阴阳史请教,阴阳叟只是微笑不言。后来经不起龙、苏、柳三人再三求教,阴阳叟道:“不是我执意不说,因为学了这门功夫,如果自己没有把握,任性胡为,不但无益,反倒有杀身之祸的。”龙、苏、柳三人见阴阳叟百般推却,好生不快,因他本领高强,又是老前辈,不便发作。
      那阴阳叟坐了一会,便推说安歇,告辞回房。龙、苏、柳三人原想拉他来开无遮大会,见他如此,不再挽留,只好由他自去。他房中本有智通派来的两名美女,他进房以后,便打发她们出来,将门关闭。龙、苏、柳三人见了这般举动,与昔日所闻人言说他御女御男,夜无虚夕的情形简直相反,好生诧异,不约而同地都走到阴阳叟窗户底下去偷看。这一看不要紧,把龙、苏、柳三人看了个目眩心摇,做声不得。先是看见阴阳叟取过腰间佩带的葫芦,把它摆在桌上,然后将葫芦盖揭开,朝着葫芦连连稽首,口中念念有词。不大一会工夫,便见葫芦里面跳出来有七个寸许高的裸身幼女,一个个脂凝玉滴,眉目如画,长得美秀非常。那阴阳叟渐渐把周身衣服褪将下来,朝着那七个女子道一声:“疾!”那些女子便从桌上跳下地来,只一晃眼间,都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年幼女孩。其中有一个较为年长的,不待吩咐,奔向床头,朝天卧着。阴阳叟便仰睡在她身躯上面。那六个女子也走将过来,一个骑在阴阳叟的头上,一个紧贴阴阳叟的胸前,好似已经合榫,却未见他动作。其余四个女子,便有两个走了过去,阴阳叟将两手分开,一只手掌贴着一个女子的身体;还有两个女子也到床上,仰面朝天睡下,将两腿伸直,由阴阳叟将两只脚分别抵紧这两个女子的玉股。这一个人堆凑成以后,只见阴阳叟口中胡言乱嚷不休;那七个女子,也由樱口发出一种呻吟的声息。龙、苏、柳三人不知他做什么把戏,正看得出神之际,那阴阳叟口里好似发了一个什么号令,众女子连翩起身,一个个王体横陈。阴阳叟站立床前,挨次御用,真个是颠倒鸳鸯,目迷五色。
      龙飞看到好处,不由得口中“咦”了一声。忽觉眼前一黑,再看室中,只剩阴阳叟端坐床前,他佩的葫芦仍在腰间,适才那些艳影肉香,一丝踪影俱无。回想前情,好似演一幕幻影,并没有那回事似的。龙飞也不知阴阳叟所作所为,是真是幻,好生奇怪。还想看他再玩什么把戏时,只见屋内烛光摇曳,而床上坐的阴阳叟也不知去向了。以龙飞的眼力,都不知他是怎么走的,心中纳闷已极。那苏莲与柳燕娘见了这一幕活剧,身子好似雪狮子软化在窗前。见阴阳叟已走,无可再看,双双朝龙飞瞧了一个媚眼,转身便朝龙飞房中走去。龙飞心头正在火热,那禁得这种勾引,急忙踉了进去,一手抱定一个。正要说话,忽听窗外有弹指的声音,原来是晓月禅师派人请他们到大殿有事相商。
      苏、柳二人闻言,各自“呸”了一声,只得捺住心火,随龙飞来到前殿。只见阖寺人等均已到齐,晓月禅师与阴阳叟,还有新来几位有名异派剑仙,居中高坐。龙飞定睛一看,一个是川东南川县金佛山金佛寺方丈知非禅师,一个是长白山摩云岭天池上人,一个是巫山风箱峡狮子洞游龙子韦少少。还有一个看去有四十多岁年纪,背上斜插双剑,手中执定一把拂尘,生就仙风道骨,飘然有出尘之概。龙、苏、柳三人俱不认识此人,经晓月禅师分别介绍,才知此人就是川东的隐名剑仙钟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大家见面之后,晓月禅师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知非禅师道:“善哉!善哉!不想我们出家人不能超修正果,反为一时义气,伏下这大杀机。似这样冤仇相报,如何是了?依我之见,我与苦行头陀原有同门之谊,不如由我与钟先生、苦行头陀出头与你们各派讲和,解此一番恶缘吧。”晓月禅师因知非禅师剑术高强,有许多惊人本领,曾费了许多唇舌,特地亲身去请他前来帮忙,不想他竟说出这样懈怠话来,心中虽然不快,倒也不好发作。这殿上除了钟先生是知非禅师代约前来,天池上人与韦少少不置可否,阴阳叟是照例不喜说话。其余众人见请来的帮手说出讲和了事的话,俱都心怀不满,但都震于知非禅师威名,不好怎样。
      惟独火焰道人名副其实,性如烈火,闻言冷笑一声,起来说道:“禅师之言错了。那峨眉派自从齐漱溟掌教以来,专一倚强凌弱,溺爱门下弟子,无事生非。在座诸位道友禅师,十个有八个受过他们的欺侮。难得今日有此敌忾同仇的盛会,真乃千载一时的良机。如果再和平了结,敌人必定以为我们怕他们,越加助长凶焰,日后除了峨眉,更无我们立足之地了。依我之见,不如趁他们昨晚一番小得志之后,不知我们虚实强弱,不必等到明晚,在这天色未明前杀往辟邪村,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出一点心中恶气,是为上策。如果是觉得他们人多势众,自己不是敌手的话,只管自己请便,不必游说别人,涣散人心了。”说罢,怒容满面。知非禅师见火焰道人语含讥讽,满不在意,倏地用手朝外殿角一指,众人好似见有一丝火光飞出,一面含笑答道:“火道友,你休要以为贫僧怕事。贫僧久已一尘不染,只为知道此番各派大劫临头,又因晓月禅师情意殷殷,到此助他一臂之力,顺便结一些善缘。谁想适才见了众位道友,一个个煞气上冲华盖,有一多半在劫之人。明日这场争斗,胜负已分。原想把凶氛化为祥和,才打算约请双方的领袖和平排解。火道友如此说法,倒是贫僧多口的不是了。明日之会,诸位只管上前,贫僧同钟道友接应后援如何?”火焰道人还要还言,晓月禅师连忙使眼色止住。一面向知非禅师说道:“非是贫僧不愿和平了结,只是他们欺人太甚,看来只好同他们一拼。师兄既肯光降相助,感恩不尽。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还是趁他们不知我们虚实时先行发动,以免他们知道师兄诸位等到此,抵敌不过,又去约请帮手。师兄以为如何?”知非禅师道:“师兄你怎么也小看峨眉派,以为他们不知我们的虚实?哪一天人家没有耳目在我们左右?一举一动,哪一件瞒得过人家?诸位虽不容纳贫僧的良言,贫僧应召前来,当然也不能因此置身事外。双方既然约定十五日见面,那就正大光明,明日去见一个胜负,或是你去,或是他来好了。”
      众人因听知非禅师说有峨眉耳目在旁,好多人俱用目往四处观看。知非禅师道:“诸位锗了,奸细哪会到殿中来呢?适才我同火道友说话时,来人已被我剑光圈在殿角上了。”说罢,站起身来,朝着外殿角说道;“来人休得害怕,贫僧决不伤你。你回去寄语二老与苦行头陀,就说晓月禅师与各派道友,准定明日前往辟邪村领教便了。”说罢,把手向外一招,便见一丝火光由殿角飞回他手中。智通与飞天夜叉马觉坐处离殿门甚近,便纵身出去观看,只见四外寒风飕飕,一些踪影俱无,只得回来。知非禅师又道:“无怪峨眉派逞强,适才来探动静的这一个小和尚,年纪才十多岁,居然炼就太乙玄门的无形剑遁。看这样子,他们小辈之中前途未可限量呢!”大家谈说一阵。知非禅师知道劫数将应,劝说无效,当众声明自己与钟先生只接后场,由别位去当头阵。龙飞同三位寨主不知知非禅师本领,疑心他是怕事,不住用言语讥讽。知非禅师只付之一笑,也不答理他们。晓月禅师仍还仗着有阴阳叟等几个有名的帮手,也未把知非禅师的话再三寻思,这也是他的劫数将到,活该倒霉。当下仍由晓月禅师派请众人:留下本寺方丈智通、明珠禅师、铁掌仙祝鹗、霹雳手尉迟元、飞天夜叉马觉几个人在寺中留守;其余的人均在十五申末酉初,同时往辟邪村出发。这且不言。
      话说昨晚追云叟与矮叟朱梅正同各位剑仙在玉清观闲话,忽然醉道人与顽石大师匆匆飞进房来,说道:“适才我二人在慈云寺树林左近,分作东西两面探看。不多一会,先后看见五人分别驾起剑光飞入慈云寺。后来追上去看,才知是小弟兄中的齐灵云姊弟,同着周轻云、朱文、吴文琪、孙南、笑和尚等七人。起初颇见胜利。后来俞德、龙飞出来,我二人便知事情不好,果然俞德将红砂放将出来。幸喜齐灵云身旁飞起一片乌云,将他们身体护住。虽未遭毒手,但是已被敌人红砂困住,不能脱身。我二人力微势孤,不能下去救援,特地飞回报告,请二老急速设法才好。”髯仙李元化一听爱徒有了红砂之危,不禁心惊,说道:“这儿个孩子真是胆大包身,任意胡为!久闻俞德红砂厉害,工夫一大,必不能支。我等快些前去救他们吧。”矮叟朱梅笑道:“李胡子,你真性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这般劳师动众吗?”李元化见朱梅嬉皮笑脸,正要答言,忽听门外有人说道:“诸位前辈不必心优,他们此番涉险,我事前早已知道,代他们占了一卦,主于得胜回来,还为下次邀来一位好帮手。如有差错,惟我是问好了。”髯仙闻言,回头一看,见是玉清大师。虽知她占课如神,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要邀请白云大师同去看一看动静。追云叟笑道:“李道兄,你真是遇事则迷。令徒孙南福泽甚厚,小辈中只有他同少数的几个人一生没有凶险。轻云、灵云姊弟与笑和尚,生具仙缘,更是不消说得。就连朱文、吴文琪二人,也不是夭折之辈。红砂虽然厉害,有何妨碍?我等既然同人家约定十五之期,小弟兄年幼胡闹,已是不该,我等岂能不守信约,让敌人笑话?你不用忧惊,他们一会儿自然绝处逢生,化险为夷。落得借敌人妖法管教自己徒弟,警戒他们下次。你怕着何来?”正说话间,忽听远远一个大霹雳,好似从慈云寺那面传来。追云叟笑道:“好了,好了,苦行头陀居然也来凑热闹了。”说罢,掐指一算,便对醉道人、顽石大师、髯仙李元化三人说道:“苦行头陀与晓月禅师同时来到慈云寺,被苦行头陀用大乙神雷破了红砂,一会便同他们回来。他弟子笑和尚贪功心切,最后回来时,恐怕要遭晓月禅师毒手。三位道友在辟邪村前面一座石桥旁边等候,如见晓月禅师追来,由顽石大师把笑和尚接回,醉、李二位道友就迎上前去。晓月禅师昔日曾受二位道友的好处,必不好意思动手,二位就此回来便了。”醉道人等听完追云叟之言,各自依言行事。
      他三人才走不远,苦行头陀已将灵云等六人救回。二老同各位剑仙,便率同小辈剑侠一齐上前拜见。苦行头陀见了二老,各合掌当胸地把前事说了一遍。苦行头陀道:“阿弥陀佛!为峨眉的事,我又三次重入尘寰了。”矮叟朱梅道:“老禅师指日功行圆满,不久就要超凡入圣,还肯为尘世除害,来帮峨眉派的大忙,真正功德无量。只便宜了齐漱溟这个牛鼻子,枉自做了一个掌教教祖,反让我们外人来替他代庖,自己却置身事外去享清净之福,真正岂有此理!”苦行头陀道:“朱檀越错怪他了。他为异日五台派有两个特别人物,第三次峨眉斗剑,关系两派兴亡,不得不预先准备。因恐泄漏机密,才借玄真子的洞府应用。日前又把夫人请去相助。知道慈云寺里有许多会邪法妖术的异派人在内,叫贫僧来助二老同各位剑仙一臂之力。他不能来,正有特别原因,不过眼前不能泄露罢了。”矮叟朱梅道:“谁去怪他,我不过说一句笑话而已。”
      大家入座以后,追云叟便问灵云适才在慈云寺中情形。灵云起初去的动机,原只想去暗中探一探虚实,并不曾料到金蝉、笑和尚等四人走在前头会动起手来。因未奉命而行,深恐追云叟怪罪,及至将适才情形说完,追云叟同各位前辈并未见责,才放宽了心。对答完后,便退到室旁侍立。猛回头见金蝉在门外朝她使眼色。灵云便走出房来,问他为什么这样张皇?金蝉道:“适才我们被红砂所困时,笑和尚借无形剑遁逃走,我以为他早已回来。谁想我问众位师兄师妹,皆说不曾看见他回转。想是被困寺内,如今吉凶难定。姊姊快去请各位师伯设法搭救才好。”灵云起初也以为笑和尚先自逃回,听了金蝉之言,大吃一惊,便进房报告,请二老派人去救。矮叟朱梅道:“还用你说,这个小和尚的障眼法儿是瞒不过晓月秃驴的,他偏要不知进退去涉险。适才你白师伯已经派人去接他去了,你放心吧。要不然小和尚有难,老和尚在这里会不着急吗?”灵云、金蝉闻言,见房中各位前辈俱在,只不见了醉道人等三人,才放宽了心。苦行头陀道:“这个业障也真是贫僧一个累赘。贫僧因见他生有夙根,便把平生所学尽数传授。谁想他胆大包身,时常替贫僧惹祸。所幸他来因未昧,天性纯厚,平生并无丝毫凶险,所以适才我也懒得去寻他一同回来。现在有醉道友等三位剑仙去替他解围,贫僧更放心了。”元元大师道:“老禅师轻易不收徒弟,一收便是有仙佛根基的高足,异日再不愁衣钵没有传人了。”接着各位剑仙也都夸赞苦行头陀得有传人。大家谈了一阵。直到天色微明,醉道人、髯仙、顽石大师同笑和尚先后回来。那女昆仑石玉珠同笑和尚到了玉清观前,便自道谢作别而去。笑和尚看见师父来了,心中大喜,急忙上前拜见。苦行头陀又训诫了他几句。这时除了这些前辈剑仙外,余人都分别安歇,回房做功夫去了。只有金蝉在门外静等笑和尚回来。一会工夫,笑和尚回完了话,退出房来。二人见面之后,携手同到前面,大家兴高采烈地互谈慈云寺内情形。
      到了这日晚间,追云叟召集全体剑侠,说道:“只剩今日一夜,明日便要和敌人正式交手。何人愿意再往慈云寺去,探看敌人又添了什么帮手,以便早作准备。”笑和尚仗着自己会无形剑遁,可以藏身,不致被敌人发现,便上前讨令。追云叟笑道:“你倒是去得的,不过现在他们定来了不少能人,你只可暗中探听虚实,不可露面生事。切记切记!”笑和尚领命后,驾起剑光,飞到慈云寺内,果然看见来了不少奇形怪状之人。他艺高人胆大,本想还要下去扰乱一番,忽见从空中先后降下四人。笑和尚在殿角隐着身形,定睛一看,见有知非掸师在内,顿时吓了一跳。昔日在东海曾经见过,知道他厉害,便不敢乱动。只把身体藏在殿角瓦垄之内,朝下静观。正听得出神之际,忽听知非禅师朝他说话,知道事情不妙。才待要走,已来不及,被知非禅师放出的剑光困住,脱身不得。还算好,敌人剑光只把他周身罩住,不往下落。他便把身剑合一,静等机会逃走。后来知非掸师又对他说了几句,撤回剑光。笑和尚知道厉害,不敢停留,急忙飞回辟邪村向大众报告一切。追云叟道:“既然敌人约来了许多帮手,明日千万不可大意。”说罢,又同大众商量明日迎敌之计。
     

  • 紫阳の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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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2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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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三八回 蓦接金牌 四剑侠奉命回武当 齐集广场 众凶邪同心敌正教
     
      那辟邪村外有一座小山,山下有一片广场,地名叫作魏家场。彼时在明末大乱之后,魏家场已成一片瓦砾荒丘,无一户人家,俱是些无主孤坟,白骨嶙嶙,天阴鬼哭。因此人烟稀少,离城又远,又僻静,往往终日不见一个路人走过。峨眉派众剑仙便议定在这里迎敌。当即把众剑侠分为几拨:左面一拨是髯仙李元化、风火道人吴元智、醉道人、元元大师四位剑仙,率领诸葛警我、黑孩儿尉迟火、七星手施林、铁沙弥悟修等分头迎敌;右边一拨是哈哈僧元觉大师、顽石大师、素因大师、坎离真人许元通四位剑仙,率领女神童朱文、女空空吴文琪、齐灵云姊弟分头迎敌;嵩山少室二老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及苦行头陀三人指挥全局;白云大师率领周淳、邱林、张琪兄妹、松鹤二童在观中留守,必要时出来助战;玉清大师、万里飞虹佟元奇二位剑仙率领笑和尚、周轻云、白侠孙南三人,暗中前去破寺。分配已定,转眼便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小弟兄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准备迎敌。到了申初一刻,便陆续照预定方向前去等候。这时,追云叟又派玄真子的大弟子诸葛警我前往慈云寺内送信,通知晓月禅师同慈云寺各派剑仙,申末酉初在魏家场见面。这日天气非常晦暗,不见日光。到了酉初一刻,各位剑仙俱已分别到齐,站好步位,静候慈云寺中人到来。这且不言。
      话说晓月禅师接了追云叟通知后,召集全体人等商量了一阵,便照预定计划,按时向魏家场进发。到了申初一刻,又回来了武当派有根禅师、诸葛英、沧浪羽士随心一、癫道人等四位有名剑仙。法元见他四位果然按时回来,不曾失约,心中大喜。晓月禅师原巴不得为峨眉派多套上几个对头,对于这四位武当派剑仙到来,自是高皿
      正在周旋之际,忽然庭心降下一道青光,光敛处,一个红绡女子走进殿来。法元不认识来人,正待上前相问,那女子已朝有根禅师等四人面前走来,说道:“四位师兄,俺妹子石玉珠,误信奸人挑拨,帮助妖邪,险些中了妖人暗算。家师半边大师已通知灵灵师叔。俺奉师叔之命,现有双龙敕令为证,请四位师兄急速回山。”说罢,脚微登处,破空而去。来的这个女子,正是女昆仑石玉珠的姊姊缥缈儿石明珠。原来石玉珠在慈云寺脱险后,回转武当山,见了半边老尼哭诉前情。这半边老尼是武当派中最厉害的一个,闻言大怒,当下便要带了石玉珠姊妹二人,找到慈云寺寻七手夜叉龙飞报仇。恰好她师弟灵灵子来到,便劝半边老尼道:“如今各派剑仙互相仇杀,循环报复,正无了期,我们何苦插身漩涡之内?慈云寺这一干人,决非三仙、二老敌手,何妨等过了十五再说?如果龙飞死在峨眉派手中,自是恶有恶报,劫数当然,也省我们一番手脚;倘或他漏网,再寻他报仇也还不迟。”半边老尼觉得灵灵子之言甚为有理,便决定等过十五再说。石玉珠总觉恶气难消,便把有根禅师、诸葛英、癫道人、沧浪羽士随心一也在寺中的话说了一遍。灵灵子闻言,甚是有气,说道:“这四个业障,不知又受何人蛊惑,前去受人利用,真是可恶!”当下便向半边老尼借用石玉珠姊姊缥缈儿石明珠,叫他们回来。临行时,将双龙敕令与她带去,又嘱咐了几句话。那双龙敕令本是一块金牌,当中一道符篆有“敕令”二字,旁边盘着两条龙,乃武当派的家法,见牌如同见师一般,对于传牌人所说的话,决不敢丝毫违背。有根禅师等四人本是受了几位朋友嘱托,又经法元再三恳求,才来到慈云寺中。后来见这一班人淫乱胡为,实在看不下去,非常后悔,住了不多几日,便借故告辞,说是十五前准到。原打算到了十五这日前来敷衍一阵,不过为践前言,本非心愿。他四人尚不知石玉珠同龙飞的这段因果,今日忽见缥缈儿石明珠带了双龙敕令前来传达师父法旨,这一惊非同小可。等到朝着双龙敕令下跪时,石明珠把话说完,便自腾空而去。有根禅师等只得站起身来,朝着法元道:“贫僧等四人本打算为师兄尽力,怎奈适才家师派人传令,即刻就要回山听训,不得不与诸位告辞了。”说罢,不待法元回言,四人同时将脚一登,破空便起。座中恼了龙飞,知道自己已与武当派结下深仇,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开口骂道:“你这干有始无终的匹夫往哪里走!”手扬处,九子母阴魂剑飞向空中。癫道人在三人后面正待起身,看见龙飞剑光到来,知道厉害,不敢交锋。口中一声招呼,袍袖一展,四人身剑合一,电掣一般逃回武当山而去。
      龙飞还待追时,晓月禅师连忙劝住,说道:“此等人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现在时辰已到,何必争这无谓的闲气?急速前去办理正事要紧。”龙飞这才收回剑光,不去追赶。可是从此与武当派就结下深仇了。晓月禅师又道:“峨眉派下很有能人,我等此番前去,各人须要看清对手。如果自问能力不济,宁可旁观,也不可乱动。他等不在观中等候,必是诱我前去偷袭。我等最好不要理他,以免上当。”说罢,便照预定方略,把众人分作数队,同往魏家场而去。知非禅师、天池上人、韦少少、钟先生四人却在后面跟随。
      慈云寺离魏家场只数十里路,剑光迅速,一会便到。他们头一队是新疆牤牛岭火云洞的赤焰道人、金眼拂拂左清虚、追魂童子萧泰,同云南苦竹峡的无发仙吕元子、披发狻猊狄银儿、小火神秦朗,以及南疆留人寨寨主火鲁齐、火无量、火修罗和金身罗汉法元等十人。到了魏家场一看,山前有一片荒地同青、黄桶树林,四面俱是坟头,全无一户人家,也不见一个行人。天气阴沉得好似要下雨的神气。这座土山并不甚高,有两团亩许方圆的云气停在半山腰中,相隔有数十丈远近,待升不升的样子。只是看不出敌人在哪里,疑心峨眉派还未到来。正待前进时,晓月禅师、阴阳叟率领第二队的铁钟道人、七手夜叉龙飞、俞德、通臂神猿鹿清、病维摩朱洪、三眼红蜕薛蟒、百花女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等均已到来。见了这般情状,连忙止住众人,吩咐不要前进,急速将全体人等分成三面展开。正待说话,阴阳叟哈哈笑道:“我只道峨眉派是怎样的能人,却原来弄些障眼法儿骗人。我等乃是上宾,前来赴约,怎么还像大姑娘一般藏着不见人呢?”说罢,将手一搓,朝着那两堆白云正要放出剑光。倏地眼前一闪,现出两个老头儿:一个穿得极为破烂,看他年纪有六七十岁光景;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生得矮小单瘦,穿了—件破旧单袍,却是非常洁净。这两个老头虽然不称俗眼,可是在慈云寺这一班人眼中,却早看出是一身仙风道骨,不由便起了一种又恨又怕的心意。那阴阳叟估量这两个老头便是名驰宇内的嵩山少室二老追云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他虽未曾见过,今日一见,也觉话不虚传。便退到一旁,由追云叟与晓月禅师去开谈判。
      只听追云叟说道:“老禅师,你同峨眉派昔日本有同门之谊。那五台、华山两派,何等凶恶奸邪,横行不法,齐道友受了令师长眉真人法旨,勤修外功,铲尽妖邪。你道行深厚,无拘无束,何苦插身异端胡作非为呢?你的意思我原也知道,你无非以为混元祖师死后,五台派失了重心,无人领袖,你打算借目前各派争斗机会,将他们号召拢来创成一派,使这一干妖孽奉你为开山祖师,异日遇机再同齐道友为难,以消昔日不能承继道统之恨。是与不是?以玄真子之高明,胜过你何止十倍,他都自问根行不如齐道友,退隐东海。你想倒行逆施,以邪侵正,岂非大错?依我之见,不如趁早回转仙山,免贻后悔,等到把那百年功行付于一旦,悔之晚矣!”晓月禅师闻言大怒,冷笑一声,说道:“昔日长眉真人为教主时,何等宽大为怀。自从齐漱溟承继道统以来,专一纵容门下弟子,仗势欺人,杀戮异己。又加上有几个助纣为虐的小人,倚仗本领高强,哪把异派中人放在眼里。如今已动各派公愤,都与峨眉派势不两立。贫僧并不想作什么首领,不过应人之约,前来凑个热闹。今日之事,强存弱亡,各凭平生所学,一见高低。谁是谁非,暂时也谈不到,亦非空言可了。不过两方程度不齐,难以分别胜负。莫如请二位撤去雾阵,请诸位道友现身出来,按照双方功夫深浅,分别一较短长。二位以为如何?”追云叟笑道:“禅师既然执迷不悟,一切听命就是。”矮叟朱梅便对追云叟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无需客气了。”说罢,把手朝后一抬,半山上左右两旁,十六位剑仙现身出来。二老将身一晃,也回到山上。
      话说那火云洞三位洞主同南疆留人寨三位寨主,原来是贵州野人山长狄洞哈哈老祖的徒弟,晓月禅师是他等六人的师兄。起初晓月禅师接着许飞娘请柬,知道三仙、二老厉害,本不敢轻易尝试。后来又想起五台派门下甚多,何不趁此机会号召拢来,别创一派,一洗当年之耻?因为觉得人单势孤,便到贵州野人山长狄洞去请他师父哈哈老祖相助。谁知哈哈老祖因走火人魔,身体下半截被火烧焦,不能动转,要三十年后才能修炼还原。晓月便把这六个师弟约来,另外还请了些帮手相助。他知道长眉真人遗留的石匣飞剑,是他致命一伤。却偏偏无意中在黄山紫金泷中,将断玉钩得到手中。此钩能敌石匣飞剑,因而有恃无恐。适才同二老说话时,赤焰道人不知二老的厉害,见二老语含讥讽,几番要上前动手,俱被晓月禅师使眼色止住。及至二老回转山头,晓月禅师便问众人:“哪位愿与敌人先见高低?”当下留人寨三位寨主同赤焰道人口称愿往。晓月禅师再三嘱咐小心在意。
      四人领命,才行不到数步,对面山头已经飞下两个道人、一个和尚、一个尼姑。来者正是醉道人、髯仙李元化、元觉禅师、素因大师四位剑仙。原来追云叟同晓月禅师见面后,知道晓月禅师心虚,愿意一个对一个。正待派人出战,忽见敌人那边出来四个奇形怪状的妖人,便问哪位道友愿见头阵。醉道人、髯仙李元化、元觉禅师、素因大师同称愿往。说罢,一同飞身下山。那赤焰道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一件烈火道袍,赤足穿了一双麻鞋,身高六尺,面似朱砂,尖嘴凹鼻,兔耳鹰腮,腰佩双剑,背上还挂着蓝色的葫芦。火氏兄弟三人,头上各扎了一个尺来长的大红包头,身穿一件大红半截衣服,也是赤脚,各穿一双麻鞋,身高丈许,蓝面朱唇,两个獠牙外露,腰中各佩一口缅刀。他三人俱是一个模样,一个打扮,形状凶恶已极。四位剑仙见敌人打扮异样,知道山寨中人多会妖术邪法,愈加小心在意。
      赤焰道人见了敌人,不待答话,用手一拍剑囊,便有一道蓝光飞将出去。醉道人正在前面,连忙放出剑光迎敌。火氏弟兄也各把缅刀飞起空中,又是三道蓝光,直朝髯仙等三人头上落下。髯仙李无化、元觉禅师、素因大师三位剑仙更不怠慢,各将自己剑光迎敌。战场上二青二白四道剑光敌住四道蓝光,在空中上下飞舞。不多时候,蓝光渐渐不能支持。赤焰道人见不能取胜,心中焦急,拔开腰中葫芦盖,念念有词,由葫芦内飞出数十丈烈焰,直朝四位剑仙烧去。素因大师哈哈大笑道:“妖术邪法,也敢前来卖弄!”用手朝着空中剑光一指,运用全神,道一声:“疾!”她那道白光立时化成无数剑光,将赤焰逼住,不得前进。元觉禅师见这般景况,忽地收回剑光,身剑合一,电也似一般快,直朝赤焰道人身旁飞下。赤焰道人见烈火无功,十分焦急。正待施展别的妖法时,忽见一道白光从空飞下,知道不好,想逃已来不及,“嗳呀”一声未喊出口,业已尸横就地。火氏兄弟见赤焰道人身死,大吃一惊,精神一分,三道蓝光无形中减少若干光芒。看看难以抵抗,恰好自己阵中又飞出数十根红线,将髯仙等剑仙敌住,才能转危为安。火氏弟兄见添了帮手,重又打起精神,指挥刀光拼命迎敌。元觉禅师斩了赤焰道人,正待飞回助战,敌人阵上,铁钟道人见赤焰道人身死,心中大怒,飞身上前,放出一道青光,与元觉禅师战在一处。金身罗汉法元、小火神秦朗见火氏弟兄情势危急,双双飞到阵前,各将剑光放起。端的金身罗汉剑术非比寻常,峨眉三位剑仙的剑光堪堪觉着吃力。那元觉禅师会战铁钟道人,本是势均力敌。三眼红蜺薛蟒见自己这边添了三个帮手,敌人阵上仍是适才那四个人,看出便宜,也将剑光飞出,同铁钟道人双战元觉禅师。元觉禅师一人独战两个异派剑仙,虽不妨事,也很费手脚。双方拼命支持,又战了一会工夫。
      那晓月禅师深知自己这边人程度很不齐,愿意同峨眉派单打独斗,以免艺业低能的人吃亏,本不愿大家齐上。谁知慈云寺来的这一干人打错了主意。先自恃自己这边人多,峨眉派那边尚不见动静。后来又见法元、秦朗、火氏弟兄声威越盛,峨眉派的剑光又渐渐支持不住,便想以多为胜,趁敌人不防,去占一个便宜,先杀死几个与赤焰道人报仇再说。大家不约而同地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各人同时连人带剑飞向战场。头一个便是七手夜叉龙飞,他后面跟着俞德、披发狻猊狄银儿、百花女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通臂神猿鹿清、病维摩朱洪。这七人刚刚飞到战场,忽听对面山头上十数声断喝道:“无耻妖人,休要以多为胜!”接着电一般疾,飞下十来条剑光。登时战场上更加热闹起来,除了醉道人、髯仙李元化、素因大师仍战火氏弟兄,元觉禅师仍战铁钟道人外,峨眉派这边风火道人吴元智接战小火神秦朗,元元大师接战金身罗汉法元,黑孩儿尉迟火接战九尾天狐柳燕娘,女空空吴文琪接战百花女苏莲,诸葛警我接战病维摩朱洪,坎离真人许元通接战俞德,铁沙弥悟修接战通臂神猿鹿清,女神童朱文接战三眼红蜺薛蟒,顽石大师接战七手夜叉龙飞,七星手施林接战披发狻猊狄银儿。一共是十三对二十六人,数十道金、红、青、白、蓝色光华,在这暮霭苍茫的天空中龙蛇飞舞,杀了个难解难分。
      晓月禅师见敌人阵上忽然出来许多能人,情知中了诱敌之计,业已无可挽回,便要请阴阴叟、知非禅师等出去与二老见一个胜负。知非禅师推说尚未到出去时候。阴阳叟却只把一双色眼不住向几个年轻的峨眉派剑仙身上注意,晓月禅师同他说话,好似不曾听见。这几个人正在商议之间,战场上业已起了变化。原来追云叟因要看敌人虚实,早按预定计划,让敌人先上,好量力派人迎敌,以免小辈剑仙吃亏。及至见龙飞等一拥而来,知道再若迟延,场上四位剑仙难免吃亏,当下便派了十来位剑仙分头迎敌。又悄悄对矮叟朱梅嘱咐了几句。朱梅闻言,隐身自去,这且不言。
      话说女神童朱文迎敌薛蟒,飞身到了他的面前,且不动手,一声娇叱道:“无知业障,你可认得俺么?”薛蟒住在黄山,知道朱文是餐霞大师得意门徒,不敢怠慢,急忙收回与元觉禅师对敌的剑光,向朱文头上飞去。朱文哈哈笑道:“鼠子不要害怕,你家姑娘决不暗算于你。”说罢,便将剑光放起,与薛蟒的剑光斗在一起。薛蟒的剑光原来不弱,怎奈朱文自服肉芝后,功行精进,又加上新近得了几样法宝,本领越加高强。她见敌人厉害,难以取胜,左手摇处,又将餐霞大师所赐的红霓剑飞起空中。薛蟒本自力怯,忽见一道红光飞将过来,知道不好,忙喊:“师姊饶命!”朱文早先在黄山原常和他在一处玩耍,因为他心术险恶,又因他陷害他师兄苦孩儿司徒平,才不去理他。如今见他口称饶命,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急忙收回剑光时,剑光早已扫着薛蟒的脸,将他左眼刺瞎,连左额削下,血流如注。还算朱文收得快,不然一命早呜呼了。这时薛蟒空中的剑光已被朱文的剑光压迫得光芒渐失。朱文喝道:“看在你师兄面上,饶你不死,急速收剑逃命去吧!”薛蟒侥幸得逃活命,哪敢还言,急忙负痛收回剑光,逃往黄山去了。
      朱文战败薛蟒,便往中央战场上飞来,正赶上通臂神猿鹿清、披发狻猊狄银儿与峨眉派的七星手施林、铁沙弥悟修对敌,四人五道剑光正杀了个难解难分。不曾料到朱文从后面飞来,剑光过处,狄银儿尸横就地。鹿清见狄银儿已死,稍微疏神,便被铁沙弥悟修的双剑一绞,把剑光绞断。鹿清知道不好,才待抽身逃走,正遇朱文一剑飞来,拦腰斩为两段。
      火氏弟兄三人会战髯仙李元化、醉道人、素因大师,本嫌吃力,又被剑光逼住,急切间施展不得妖法。再加上施林、朱文、悟修三个生力军,不由心慌意乱,一眨眼的工夫,火修罗被素因大师一剑斩为两段。素因大师道:“二位前辈与三位道友,除却这两个妖人,待我去助顽石大师一臂之力。”说罢,飞身往顽石大师这边,助她会战龙飞。不提。
      火鲁齐、火无量见兄弟惨死,又急又痛,一个不留神,火鲁齐被醉道人连肩带头削去半边,死于就地。火无量被髯仙、朱文、悟修三人的剑光一绞,将他的蓝光绞为两截。还算他见机得早,没有步他两个兄弟的后尘,施展妖法,一溜火光逃回南疆去了。
      百花女苏莲会战女空空吴文琪,如何能是对手,只一会工夫,便被吴文琪破了剑光,死于就地。九尾天狐柳燕娘会战黑孩儿尉迟火,刚刚打了一个平手。忽然百花女苏莲惨死,女空空吴文琪朝着自己飞来,知道不好,不敢恋战,急忙从空中收回剑光,身剑合一,逃命去了。
      这时龙飞战顽石大师,施展了九子母阴魂剑。顽石大师眼看支持不住,正在危险之际,恰好齐氏姊弟赶来,才得抵挡一阵。原来金蝉在山头上几次想要上前助战,都被姊姊灵云拦住。他见顽石大师情势危险,灵云正在一心观战之际,倏地运动鸳鸯霹雳剑飞下山来。灵云怕他有失,只得随他上前,双双帮助顽石大师三战龙飞。龙飞的九子母阴魂剑一出手,便是一青八白九道光华,非常厉害。忽见敌人添了两个帮手,一时性起,便将二十四口九子母阴魂剑同时放将出来,共是二百一十六道剑光飞舞空中,满天绿火,鬼气森森,将灵云姊弟、顽石大师包围在内。正在紧急之间,素因大师、髯仙李元化、醉道人先后赶到,他们三人才得转危为安,努力支持。这且不言。
      话说朱文战胜之后,便打算跟随醉道人等加入顽石大师这面,同战龙飞。正待起身,忽地前面漆黑,接着便有一缕温香,从鼻端袭来,使人欲醉,登时觉得周身绵软,动转不得,连飞剑也无从施展。正在惊异之间,忽见一道五彩光华从自己胸前透出,登时大放光明,把一个月黑星昏的战场,照得清清楚楚。战场上各派剑光仍在拼命相持。又见离自己不远,站定两个老头儿,手舞足蹈,又像比拳,又似在那里口角。一个正是自己新认的师父矮叟朱梅。那一个生得庞眉皓首,鹤发童颜,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猛想起适才曾有五彩光华从自己身上出来,破了妖法。便往身上去摸,正摸着矮叟朱梅给她的那一面天遁铜镜。自从那日到手后,从未有机会用过,今日无意中倒救了自己。便从怀中将镜取出,出手有五彩光华照彻天地。她便往矮叟朱梅这边走来,打算看看他同那人说些什么。正往前走,矮叟朱梅忽地喝道:“朱文休得前进!快将天遁镜去救各位道友脱险。这个妖人由我对付。”朱文闻言,猛回首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只见满天绿火、剑光、红线、金光如万道龙蛇,在空中飞舞不住。敌人那边又飞出几条匹练似的青光白光,直往剑光层上穿去。还未到达,小山头上也飞下两三道匹练般的金光,将白光敌住。朱文知道顽石大师那边势弱,不敢怠慢,一手执着天遁铜镜,向龙飞那边飞去。作书的一支笔难写两家话,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宝镜散子母阴魂 诸剑仙斗法完小劫 神雷破都天恶煞 一侠女轻敌受重伤
     
      话说那晓月禅师见出去的人连连失利,火氏弟兄又死了二人,爱徒鹿清也被敌人剑光所斩,又急又痛,又愧又气。当下不计利害,长叹一声,便把自己两道剑光,运动先天一气,放将出来。知非禅师、天池上人、游龙子韦少少、钟先生四位剑仙起初不动手,原是厌恶慈云寺这一班妖人,想借峨眉派之手除去他们。及至见出去的人死亡大半,晓月禅师又意在拼命,既然应约而来,怎好意思不管,便各将剑光飞起。这五人的剑光非比寻常,追云叟怎敢怠慢,便同苦行头陀各将飞剑放出迎敌。金光、白光、青光在空中绞成一团,不分胜负。这且不言。
      那阴阳叟此来,原是别有用心。他也不去临敌,只把全神注意在峨眉派一干年轻弟子身上。他见朱文长得满身仙骨,美如天仙,不禁垂涎三尺。借着一个机会,遁到朱文身旁,施展五行挪移迷魔障,将朱文罩住。正待伸手擒拿,忽地屁股上被人使劲掐了一下,简直痛彻心肺,知道中了敌人暗算,顾不得拿人。回头看时,掐他的人正是矮叟朱梅。心中大怒,便用他最拿手的妖法颠倒迷仙五云掌,想将矮叟朱梅制住。他这一种妖法,完全由五行真气,运用心气元神,引人入窍,使他失去知觉,魂灵迷惑,非常厉害。才一施展,朱梅哈哈笑道:“我最爱看耍狗熊,这个玩意,你就随便施展吧。”阴阳叟见迷惑朱梅无效,又不住地眉挑目语,手舞足蹈起来。他这一种妖法,如遇不懂破法的人,只要伸手一动,便要上当。朱梅深知其中奥妙,任他施为,打算等他妖法使完,再用飞剑将他斩首,以免他逃走,再去害人。猛见朱文朝自己走来,怕她涉险,急忙叫她回去。稍一分神,便觉有些心神摇摇不定,不能自主。暗说一声:“好厉害!”急忙镇住心神,静心观变。那阴阳叟见妖法无效,便打算逃走。朱梅已经觉察,还未容他起身,猛将剑光飞起,将阴阳叟斩为两截。只见一阵青烟过处,阴阳叟腹中现出一个小人,与阴阳叟生得一般无二,飞向云中,朝着矮叟朱梅说道:“多谢你的大恩,异日有缘,再图补报。”原来他已借了朱梅的剑光,兵解而去。朱梅原是怕他遁走,才一个冷不防拦腰斩去,谁想反倒成全了他。
      再看战场上,业已杀得天昏地暗。七手夜叉龙飞已经逃走。小火神秦朗,被铁沙弥悟修、风火道人吴元智腰斩为两段。晓月禅师见秦朗被杀,自己一时不能取胜,分了一支剑光,朝吴无智飞来。吴元智斩了秦朗,正待回首,忽见晓月禅师剑光飞来,要躲已来不及,剑光过处,尸横就地。悟修知道厉害,不敢迎敌,忙驾剑光逃回玉清观而去。俞德与坎离真人许元通斗剑,因为红砂早被苦行头陀所破,仅能战个平手。偏偏诸葛警我将病维摩朱洪断去一臂,朱洪驾剑光逃走后,便又跑来帮助许元通,双战俞德。俞德见自己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又见敌人添了帮手,知不是路,偷个空收回剑光,逃回滇西去了。铁钟道人独斗元觉禅师,正在拼命相持,忽见坎离真人许元通与诸葛警我跑来助战,不禁慌了手脚。先是许元通青白两道剑光飞去,铁钟道人正待迎敌,不想斜刺里诸葛警我又飞来一剑,铁钟道人欲待收回剑光逃走,已是不及,被元觉禅师、坎离真人许元通与诸葛警我等三人的剑,同时来个斜柳穿鱼式,将他斩成四截。他用的那一口剑,本是一口宝剑炼成,主人死后便失了重心,一道青光投回西北而去,从此深藏土内,静等日后有缘人来发现。不提。
      三位剑仙见敌人已死,便跑过来帮助元元大师同战法元。那边战龙飞的各位剑仙,自龙飞逃后,便加入二老这面助战。那七手夜叉龙飞是怎么逃走的呢?原来七手夜叉龙飞独战峨眉各位剑仙,他见灵云姊弟的剑光厉害,又加上素因大师的剑光是受了神尼优昙的真传,非比寻常。后来醉道人及各位剑仙先后加入,未免觉着有些吃力。龙飞着了急,暗运五行之气,披散头发,咬破中指,朝着他的剑光喷去。果然九子母阴魂剑厉害,不多一会,顽石大师与髯仙李元化的剑光受了邪污,渐渐暗淡无光。顽石大师知道不好,待飞身退出,稍一疏神,左臂中了一剑。金蝉看见顽石大师危在顷刻,将霹雳剑舞成一片金光,飞到顽石大师身旁,紧紧护卫,不敢离开一步。髯仙李元化见顽石大师受了剑伤,自己剑光受挫,四面俱被敌人的剑光包围,难以退出。正在危机一发之际,忽见一道五彩光华,有丈许方圆粗细,从阵外照将进来。接着便见一个青衣女子,一手持着一面宝镜,一手舞动一道红光,飞身进来。来者正是女神童朱文,那五彩光华,便从她那面镜上发将出来。光到处,二百一十六口九子母阴魂剑,纷纷化成绿火流萤,随风四散。众剑仙见朱文破了九子母阴魂剑,立时精神抖擞,纷纷指挥剑光向龙飞包围上来。那龙飞见顽石大师受伤,峨眉众剑仙威风大挫,原是高兴已极,满打算将敌人一网打尽。忽见一道五彩光华从空而降,便知遇见克星。急忙收回剑光时,已来不及,被那五彩光华破去二十一口。数十年苦功,付于一旦,心中又痛又急。知道再不见机,性命难保,忙带着残余的子母阴魂剑,化阵阴风而去。等到众剑仙包围上来,他已走了。众剑仙见顽石大师伤势甚重,昏迷不醒,当下由醉道人、髯仙李元化二人驾剑光将她背回辟邪村去,设法医救。这里众人便去帮助二老会战晓月禅师。暂且不提。
      金眼狒狒左清虚、追魂童子萧泰、无发仙吕元子原是被赤焰道人强迫邀来,见赤焰道人一死,峨眉势盛,知道难以讨得便宜,不等交手就溜走了。这时战场上,慈云寺方面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晓月禅师、金身罗汉法元、天池上人、游龙子韦少少、钟先生,与二老、苦行头陀及各位剑仙拼命相持。晓月禅师见自己带来的这许多人,不到几个时辰,消灭大半,又是惭愧,又是忿恨。自己的剑光敌住追云叟已经显出高低,若非钟先生的剑光相助,早已失败。明知今天这场战事绝对讨不了半点便宜,只是自己请来的帮手,都在奋勇相持,如何好意思败走。后来见敌人的生力军越来越多,声势大盛。那峨眉派中小一辈的剑仙,更是狡猾不过,他们受了素因大师的指点,知道敌人剑光厉害,并不明张旗鼓上前助战,只在远处站立旁观,看出晓月禅师等的一丝破绽,各人便把剑光从斜刺里飞将过来。等到敌人收剑回来迎敌,他们又立时收剑逃走。晓月禅师等欲待追赶,又被二老、苦行头陀同长一辈剑仙的剑光苦苦跟定。似这样出没无常,左右前后尽是敌人,把晓月禅师同金身罗汉法元累了个神倦力竭,疲于奔命。
      不一会工夫,法元的剑光突被元元大师的剑光压住。朱文在远方看出便宜,将虹霓剑从法元脑后飞来。还算法元剑术高强,久经大敌,知道事情不妙,连忙使劲从丹田内运用五行真气,朝着自己的剑光用力一吸,将元元大师压住的数十道红线,猛地往回一收,元元大师的剑光一震动间,被法元将剑收回。刚敌住朱文飞来的虹霓剑时,元元大师、素因大师两口飞剑当头又到。法元见危机四布,顾不得丢脸,将足一登,收回他的数十道红线,破空而去。众剑仙也不去追赶,任他逃走了。
      晓月禅师见法元被一小女孩赶走,更加着忙,暗骂道:“你们这一班小畜生,倚势逞强,以多为胜。异日一旦狭路相逢,管教你等死无葬身之地便了!”二老与苦行头陀若论本领,早就将晓月禅师擒住。皆因他请来的这四个帮手,俱是昆仑派中有名人物,知非禅师等的师父一元祖师与憨僧空了,俱都护短;况且闻说知非禅师此来,系碍于晓月禅师情面,非出本心。故不愿当面显出高低,与昆仑派结恨。知道晓月禅师早晚必应长眉真人的遗言,受石匣中家法制裁。此时却是劫数未到,乐得让他多活几天。因此只用剑光将他困住,却由小一辈的剑仙去同他捣乱,让他力尽精疲,知难而退。
      谁知那游龙子韦少少却错会了意,疑心二老故意戏弄于他,不住地运动五行真气,朝着他那口剑上喷去,同矮叟朱梅对敌。朱梅起初原和追云叟一样心思,后来见游龙子韦少少不知好歹,不禁心中有气,暗想:“这样相持何时可了?不如给他一点厉害再说。”便把手朝着自己的剑光连指几指,登时化成无数道剑光,朝游龙子韦少少围上来。正好素因大师赶走法元,又一剑飞来。韦少少慌了手脚,神一散,被朱梅几条剑光一绞,立时将他的剑光绞为两段。素因大师的剑乘机当头落下。朱梅见韦少少危机系于一发,不愿结仇,急忙飞剑挡住。韦少少知道性命难保,长叹一声,瞑目待死。忽然觉得半晌不见动静,睁眼看时,只见矮叟朱梅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向他说道:“老朽一时收剑不住,误伤尊剑,韦道友休得介意,改日造门负荆吧。”韦少少闻言,满面羞惭,答道:“朱道友手下留情,再行相见。”说罢,也不同别人说话,站起身来,御风而去。
      晓月禅师见韦少少也被人破了飞剑逃走,越加惊慌。忽听追云叟笑道:“老禅师,你看慈云寺已破,你的人死散逃亡,还不回头是岸,等待何时?”晓月禅师急忙回头一看,只见慈云寺那面火光照天,知道自己心愿成为梦想,不禁咬牙痛恨。当下把心一横,暗生毒计,一面拼命迎敌,一面便把他师父哈哈老祖传的妖术十二都天神熬使将出来。这十二都天神煞非常厉害,哈哈老祖传授时节,曾说这种魔法非同小可,施展一回,便要减寿一纪,或者遭遇重劫一次,不到性命交关之际,万万不能轻易使用。今日实在是恼羞成怒,才使出这拼命急招。当下将头上短发抓下一把,含在口中,将舌尖咬破,口中念念有词,朝着战场上众剑仙喷去。立时便觉阴云密布,一团绿火拥着千百条火龙,朝着众剑仙身上飞来。知非禅师等三人见韦少少已被矮叟朱梅破了飞剑,又悔又气,又恨矮叟朱梅不讲交情:“难道你就没听你们来人回报,不知我等俱是为情面所拘,非由本意?”矮叟朱梅这一剑,从此便与昆仑派结下深仇。这且不提。
      话说知非禅师、天池上人、钟先生三人,虽然愤恨矮叟朱梅,但是皆知二老与苦行头陀的厉害,万无胜理,早想借台阶就下,正苦没有机会。忽见晓月禅师使用都天神煞,知道他情急无奈,这种妖法非常厉害,恐怕剑光受了污染,便同时向对面敌人说道:“我等三人与诸位道友比剑,胜负难分。如今晓月禅师用法术同诸位道友一较短长,我等暂时告退,他年有缘再相见吧。”说罢,各人收了剑光,退将下来。二老连忙约束众人,休要追赶。
      这时绿火乌云已向众剑仙头上罩下,二老、苦行头陀忙唤众剑仙先驾剑光回玉清观去。众剑仙闻言,忙往后退。朱文倚仗自己有宝镜护体,不但不退,还抢着迎上前去。谁想晓月禅师的妖法非比寻常,朱文前面绿火阴云虽被宝镜光华挡住,不能前进,旁边的绿火阴云却围将上来。矮叟朱梅见朱文涉险,想上前拉她回来,已来不及了。那晓月禅师施出妖法后,见对阵上众剑仙后退,只留下二老同苦行头陀三人。当他正驱着妖法前进之时,忽见二老身后飞出个少年女子,手拿着一面宝镜,一手发出一道剑光,镜面发出数十丈五彩光华,将他的阴云绿火冲开一条甬道。晓月禅师暗自笑道:“无怪他三人不退,原来想借这女子的镜子,来破我的法术,岂非是在作梦?”他见正面有五彩光华挡住去路,便将身子隐在阴云绿火之中,从斜刺里飞近朱文左侧,口中念念有词,一口血喷将过去。朱文立时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晓月禅师迈步近前,正要用剑取朱文首级,忽见眼前两道金光一耀,急忙飞身往旁边一跃。就在这一腾挪间,眼看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孩,手舞两道金光,将地下那个女孩救去。他这十二都天神煞,乃是极厉害的妖法,普通飞剑遇上便成顽铁,不知这个小孩的剑光,何以不怕邪污?好生不解。不由心中大怒,急忙从阴云绿火中追上前去。正待在那小孩身后再行施法,忽然震天的一个霹雳,接着一团雷火,从对阵上发将出来,立刻阴云四散,绿火潜消。同时天空中也是浮翳一空,清光大放。一轮明月,正从小山脚下渐渐升起,照得四野清澈,寒光如昼。那晓月禅师被这雷声一震,内心受了妖法的反应,晕倒在地。等到醒来时,已睡在南川金佛寺方丈室内禅床之上。原来他使用邪术时,知非禅师等知他虽用绝招,仍难讨好,不忍心看他灭亡,把数百年功行付于一旦,便在远处了望。及至见他被苦行头陀的太乙神雷震倒,知非禅师、天池上人双双飞到战场,口中说道:“诸位道友,不为已甚吧。”说罢,便将他夹在胁下,同了钟先生,将他带回金佛寺,用丹药医治,调养数月,才得痊愈。从此,与峨眉派结下的仇恨益发深重。这且不提。
      至于金蝉何以不怕妖法,其中有几种原因,待我道来。原来金蝉同朱文两人,只差三两岁年纪。餐霞大师与金蝉前身的母亲妙一夫人荀兰因,原是同道至好,一个在九华,一个在黄山,相隔不远,双方来往非常亲密。彼时金蝉与朱文都在六七岁光景,各人受了母亲的传授,从小就在山中学习轻身之术,两小无猜,彼此情投意合。起初还是随着大人来往,后来感情日深,每隔些日,不是你来寻我,便是我来寻你,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一混就是十来年。二人天生异质,生长名山,虽不懂得什么儿女私情,可是双方只要隔两三天不见,就仿佛短了什么似的。似这样无形中便种下了爱根。妙一夫人与餐霞大师知前缘注定,也不去干涉他们,任他二人往来自在,只对于他们的功课并不放松就是了。他们这一对金童玉女,既有剑仙做母师姊妹,自己本身又是生就仙根仙骨,小小年纪便练成一身惊人本领。分住在黄山、九华这洞天福地的一双两好,每日做完功课,手拉手,满山中去探幽选胜,斗草寻芳,越岭探山,追飞逐走。本不知道什么叫作男女之爱,那干净纯洁的心灵,偏偏融成一片,兀自纠结不开。及至朱文中了蓝枭的白骨箭,服了芝血以后,忽然大彻大悟。加以年事已长,渐渐懂得避嫌,不肯和金蝉亲近。金蝉本有些小孩子脾气,他见朱文无端同他冷淡,疑心是自己无意中开罪于她,不住地向朱文赔话。朱文总说:“没有什么开罪。我近因自己本领不济,要想用功练剑,没有功夫再陪你玩,请你不要见怪。”金蝉闻言,哪里肯信,仍是时常问长问短。朱文见他老是麻烦,后来索性不见他面,也不到九华来玩。金蝉本是小孩脾气,也赌气不再寻她。朱文又觉好端端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叫人难堪。可是金蝉不来,也未便再去寻他赔话。后来灵云姊弟奉了母亲妙一夫人之命,叫他二人同白侠孙南到黄山见餐霞大师,约朱文同女空空吴文琪下山,到成都参加破慈云寺。等到破寺之后,各人不必回山,就在人间修炼那道家的三千外功,顺便替汉族同胞出些不平之气。五人领命下山时,金蝉见朱文仍不大理他,又难过,又生气。且喜到了成都,同门小弟兄姊妹甚多,尚不十分寂寞,索性同朱文拗到底,看看谁先理谁,二人平日大不似从前亲近。此次同慈云寺一干人交锋,金蝉见朱文到处立功,为她高兴。当他知道今日敌人方面能手甚多,又替她担心。后来会战晓月禅师同昆仑四友,小辈弟兄们受了素因大师的指教,只在远处放放冷剑,并不上前。灵云更是怕金蝉涉险,寸步不离,他连飞剑都使不出去。正觉着没有兴味,忽见慈云寺火光照天,接着昆仑四友收回剑光,晓月禅师施展妖法。灵云正要拉金蝉回辟邪村去,偏偏朱文倚仗天遁镜,可以以正压邪,便飞身进入阴云绿火之中。矮叟朱梅一把没有拉住她,知道朱文危险,忙喊苦行头陀快破妖法,不然朱文性命难保。金蝉一听是朱文性命难保,一着急,也顾不得说话,脚一登,也飞进绿火中去。此时朱文晕死在地,正赶上晓月禅师放出剑光,要取朱文的性命。金蝉不管三七二十一,剑光一指,两道金光如蛟龙一般,飞向晓月禅师头上。就在晓月禅师一腾挪间,就地上抱起朱文逃将回来。还未到达地点时,那苦行头陀已将大乙神雷放出,破了妖法。晓月禅师却被知非禅师、天池上人等救回山去。
      金蝉忙看怀中的朱文,已是面如金纸,牙关紧闭,一阵伤心,几乎落下泪来。矮叟朱梅忙道:“尔等休得惊慌,快背回观中去,等我回来时再说。”正说着,忽见慈云寺那面一朵红云,照得四野鲜红如血。二老见状大惊,忙对众人说道:“各位道友同门下弟子,一半将吴道友尸身抬回玉清观去,一半速将战场上死尸化去,再行回观。对于受伤的人,不要惊慌,等我三人回来再说。”说罢,二老与苦行头陀将身一晃,顷刻间已到了慈云寺内。
      这时破寺的几位剑仙,正在九死一生之际,见二老与苦行头陀到来,心中大喜。同时又听空中一声佛号,声如洪钟,一道金光过去,又降下一位女尼姑来。敌人见平空来了这几位前辈有名剑仙,有知道厉害的,一个个四散奔逃不迭。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一情节热闹,头绪繁多,作者一支秃笔,大有应接不暇之势,所以有的须用补叙之笔。这一回结束之后,便要归入峨眉七友七个小剑仙的本传,较诸以前回目尤为惊险新奇。这且不言。
     
    第四十回 烟云尽扫 同返辟邪村 毒瘴全消 大破慈云寺
     
      话说玉清大师、万里飞虹佟元奇率领笑和尚、白侠孙南、周轻云一行五人,等晓月禅师同二老动手时,便按照预定方略,飞身到了慈云寺大殿院中降下。笑和尚曾来过两次,轻车熟路,他想在人前卖弄,头一晃,便隐身往后殿中去。万里飞虹佟元奇乃是前辈剑仙,不愿暗中袭人,便一声大喝道:“无知淫孽,速来纳命!”话言未了,只见从殿内飞出两道灰色剑光,紧接着出来两个高大和尚。佟元奇哈哈大笑道:“微末道行,也敢在人前卖弄!”手指处,一道白光过去,将那两道灰色的剑光斩为两截。两个凶僧见来人厉害,正待逃走,被佟元奇的剑光拦腰一绕,立时将二人腰斩成四个半截。这两个凶僧正是大力金刚慧明、多目金刚慧性。二人在智通门下,也不知作了多少淫恶不法之事,终久难逃惨死。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殿中还有几个凶僧,见有敌人从空而降,知道来者不善。一面由慧明、慧性二人迎敌;那不会剑术的,便撞起警钟来。智通正同明珠禅师、飞天夜叉马觉、铁掌仙祝鹗、霹雳手尉迟元几个人在后殿谈心,忽听警钟连响,知有敌人到来。明珠禅师与飞天夜叉马觉二人首先站起,飞身到了前殿。只见庭心内站定一个相貌清奇的道者,一个妙年女尼,一个浑身穿黑的幼年美女,同一个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四大金刚中的慧明、慧性二人,业已尸横就地。不由心中大怒,也不及说话,便同马觉二人各把飞剑放将出来。当下佟元奇接战明珠禅师,玉清大师接战飞天夜叉马觉。一道金光、一道白光与两道青光绞成一片。
      轻云、孙南二人就趁空往殿内去搜索余党,走进殿中一看,业已逃了个干净。原来慈云寺内的四大金刚、十八罗汉,虽然个个本领高强,但是学成剑术的只有慧能、慧明、慧行、慧性四人。今日原是慧明、慧性同九个凶僧在前殿值日,那九个凶僧见慧明、慧性两个会剑术的师兄,同敌人才一照面便遭惨死,知道自己血肉之躯决非剑仙敌手,不敢再从殿前逃走,于是放下钟槌,一个个从弥勒佛身后逃往后殿去了。轻云、孙南见殿内凶僧俱已逃走,知道慈云寺机关密布,便不着地,飞身由殿后穿出,见面前又是一个大天井,两旁有四株柏树。正要向前搜索,忽听有人骂道:“大胆小狗男女,敢来此地送死!不要走,吃我一剑。”话言未了,从殿角西边的月亮门内飞出一道黄光。白侠孙南更不怠慢,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将过去,将来人飞剑敌住。轻云正要上前相助,只见东边月亮门内又走出两个高大凶僧。一个口中说道:“师兄休要放走这两个雏儿,快些将她擒住,好与师父晚间受用。”言还未了,各将一道半灰不白的剑光飞将出来。轻云见这两个凶僧出言无状,心中大怒,正要向前动手。忽见面前有一个七八尺长短的东西,从东边月亮门内飞将起来,把轻云吓了一跳,疑心是敌人又使什么妖法。顾不得取凶僧性命,先将剑光将自己全身罩住。一面定晴看时,飞上去的那一个东西,却是一个被绑的活人,正迎着前面两个凶僧的剑光,被斩成三段,倒下地来。接着面前一晃,笑和尚已站在面前,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将那两个凶僧的剑光迎住。一面口中喊道:“周师姊,这两个贼和尚交与我来对付,请你到前面去擒那智通贼和尚吧。”轻云见这三个敌人并非能手,估量笑和尚同孙南能占上风,本想让笑和尚立功,因恼恨其中一个凶僧出言无状,也不还言,左肩摇处,一道青光电也似地朝那说话的凶僧飞将过去。那凶僧见轻云剑光来势大猛,急忙收回剑光抵挡时,谁想来人的剑光厉害,才一接触,便分为两段,那剑光更不停留,直朝他顶门落下。知道不妙,想逃走已来不及,只喊得半个“嗳呀”,已被轻云飞剑当头落下,将他端端正正劈成两个半边,做声不得。笑和尚见轻云已斩却一个凶僧,忙喊道:“周师姊手下留情,好歹将这个留与我玩玩吧。”轻云的恶气已消,不再赶尽杀绝,便飞身仍回前殿去了。那被杀的凶憎正是多臂金刚慧行,他同无敌金刚慧能奉命看守中殿,忽警钟连响,便飞身出来。看见来人年幼,又长得十分美丽,不知死到临头,便向慧能说了两句便宜话,才惹下这杀身之祸。
      那笑和尚一到寺中,便用无形剑遁到了后殿。他只能用剑遁隐形,不能隐形用剑,见智通室内人多,不敢妄动。正要想法动手,忽听警钟连响,先是明珠禅师、飞天夜叉马觉飞身出去,接着智通也跟了出去。室内只剩下霹雳手尉迟元与铁掌仙祝鹗。那祝鹗的剑,已在前天被轻云所破,他本想回山炼剑,再来报仇。智通总觉过意不去,知道他失了飞剑,已不能御剑飞行,怕中途遇见峨眉门下的人,再出差错,故此好意留他,同峨眉比剑后,再亲自送他回山。祝鹗见智通情意殷殷,又贪图寺中女色,便又住了下来。今日晓月禅师带领众人去后,不多一会便听警钟连响,明珠禅师等先后出去迎敌,尉迟元本要同去,祝鹗忙使个眼色止住。智通走后,祝鹗道:“尉迟师兄,我看峨眉势盛,今日分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凶多吉少。我又失了飞剑,回山路途遥远。师兄如念同门之情,我二人不如同时不辞而别,逃出之后,用你的飞剑,将我带回山去,以免玉石俱焚,异日再设法报仇,岂不是好?”尉迟元道:“谁说不是?不过我等受人聘请,不到终场而走,万一晓月禅师等破了辟邪村回来,异日何颜再见大家之面?现在来的敌人强弱不知,莫如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到前面看一个虚实。如果来者是无能之辈,就上前帮助擒拿;如果来人厉害,我便回来,同你逃走也还不迟。你意如何?”祝鹗也觉言之有理,便依言行事。谁想尉迟元才一转身,便被笑和尚用分筋错骨法将祝鹗点倒,用绳捆好。本想将他生擒回去,刚出月亮门,便看见两个凶僧和尉迟元正同孙南、轻云对敌。他便嫌生擒累赘,当下把祝鹗朝二凶僧的飞剑抛了过去,接着自己也放出飞剑迎敌。那慧能先已被笑和尚斩去一只手臂,知道他的厉害,又见慧行才一照面,便被周轻云所斩,吓了个胆落魂飞,怎敢应战。本想借剑光逃走,谁想笑和尚同他开定了玩笑,也不伤他性命,只将他圈住。慧能的剑光渐渐被笑和尚的金光压迫得光彩全消,逼得气喘吁吁。他知道性命难保,一面拼命支持,一面跪下地来,直喊“小佛爷饶命”不止。笑和尚长到这么大,从无人向他拜跪过,见慧能这般苦苦跪求,便动了恻隐之心,按住剑光说道:“饶你不难,你须要与我跪在这里,不许走动。等我擒住你那贼和尚师父,再行发落。如果不奉我命,私自逃走,无论你跑出多远,我的飞剑也能斩你。”慧能但求活命,便满口应承下来。
      笑和尚制服了慧能,正要上前帮助孙南擒那尉迟元,忽见尉迟元大喊一声道:“峨眉门下,休要赶尽杀绝。我去了。”话言未了,尉迟元已经收回剑光,破空而起。笑和尚、孙南见敌人逃走,哪里容得,各人指挥剑光追上前去。忽见尉迟元手扬处,便有一溜火光直朝他二人打来。笑和尚见那团火光直奔孙南面门,知道厉害,来不及说话,将脚一登,纵到孙南面前,将孙南一推,二人同时纵出去有三丈高远。忽听耳旁咔喳一声,庭前一株大柏树业被那团火光打断下来。抬头再看尉迟元时,业已逃走远了。
      原来尉迟元见孙南剑光厉害,自己用尽精神,才战得一个平手。又见祝鹗、慧行惨死,慧能投降,知道笑和尚更比孙南厉害。不敢再战下去,趁空逃走。他会一种邪术,名叫五行雷火梭,他的外号叫霹雳手就从这梭上得来。他见势已紧急,才用这最后的一个脱身之计,侥幸留得活命。逃出去有三五里地,回看敌人不来追赶,才放了宽心。缓了一缓气,正待前行,忽听对面空中有破空的声音,连忙留神朝前看时,知是本门道友,心中大喜,便驾剑光迎上前去。近前一看,来者乃是一僧一道。那和尚生得奇形怪状:头生两个大肉珠,分长在左右两额,脸上半边蓝,半边黄,鼻孔朝天,獠牙外露,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僧衣。那道人却长得十分清秀,面如少女,飘然有出尘之概。尉迟元认得来的这两个是他的同门师叔:那和尚是云南萨尔温山落魂谷的日月僧千晓;那道人便是五台派剑仙中最负盛名,在贵州天山岭万秀山隐居多年的玄都羽士林渊。尉迟元当下上前招呼。三人降下地来,尉迟元重又上前参拜。林渊便问尉迟元:“为何满面惊惶?”尉迟元不便隐瞒,把前事说了一遍。林渊听了,还未现于词色。那日月僧千晓却不禁大怒,说道:“峨眉派这样仗势欺人,岂能与他甘休!我等急速前去帮助智通,先将来的这几个小业障处死,然后再往辟邪村去助晓月禅师,与他等决一存亡便了。”
      这一僧一道,自从他们的师父混元祖师在峨眉斗剑死去后,隐居云贵南疆,一意潜修,多年不履尘世,五台派中人久已不知他们的下落。十年前尉迟元的师父蕉衫道人坐化时,他二人不知从何得信,赶去送别。因见洞庭湖烟波浩渺,便在尉迟元洞中住了半年,才行走去。行时是不辞而别,所以尉迟元也不知他二人的住处。此次同峨眉派斗剑,原是万妙仙姑许飞娘在暗中策动,不知怎地居然被她打听出他二人的住所。因自己不便前去,便托昔日日月僧的好友阴长泰,带了许飞娘一封极恳切动人的信。先说自己年来卧薪尝胆的苦况,以及暂时不能出面的原故。又说到场的人都将是重要人物,倘能侥幸战胜,大可减去峨眉派许多羽翼。同时请他二人同晓月禅师主持,就此召集旧日先后辈同门,把门户光大起来,根基立定后,再正式寻峨眉派报祖师爷的血海深仇。务必请他二人到场,以免失败等语。日月僧接信后,很表同情。阴长泰告辞走后,日月僧便拿飞娘的信,去寻玄都羽士林渊商量。林渊为人深沉而有智谋,明白飞娘胸怀大志,想借机会重兴五台派,拿众人先去试刀。又知峨眉派能人多,不好对付。自己这些年来虽然功行精进,仍无必胜把握。因为飞娘词意恳切,非常得体,不好意思公然说“不去”二字,只是延搁。直到十四这天,经不起日月僧再三催逼,林渊想了一想,打好算盘,才同日月僧由南疆动身。他的原意以为双方仍照上回峨眉斗剑一样,必是又在清晨动手。南疆到成都也有上千里的途程,纵然驾剑飞行,到了那里也将近夜间,如果晓月禅师正占上风,乐得送一个顺水人情;否则也可知难而退。偏偏不知死活的日月僧,只是一味催他快走,将近黄昏时分,便离慈云寺不远。遇见尉迟元,说起寺中情形,便知难以讨好。估量这暗中来破寺的敌人,定没有几个能手,日月僧提议先到慈云寺,正合他的心意。
      当下由尉迟元引导,三人不消片刻,已到了慈云寺。只见前面大殿院落中,剑光绞成一片,地下横陈三个尸身,只剩明珠禅师与智通,正同万里飞虹佟元奇、摩伽仙子玉清大师和周轻云三人拼命支持。林渊见峨眉派这三个人的剑光如神龙出海,变化无穷,暗暗惊异。那日月僧见状,早已忍耐不住,手指处,红黄两道剑光直往玉清大师头上飞去。那玉清大师与佟元奇,先前同飞天夜叉、明珠禅师交手,不到一会,智通也从后殿赶来助战,智通后脑一拍,飞起三道光华,直取万里飞虹佟元奇。佟元奇见智通飞剑厉害,更不怠慢,指挥剑光化成一道长虹,双战智通、明珠禅师,兀自不分胜负。玉清大师正战飞天夜叉马觉,忽见智通出来飞起三道光华,知是一个劲敌,恐怕佟元奇势孤,正待将飞天夜叉马觉除去。恰好轻云从后殿出来,喝道:“大胆妖僧,休得猖撅!周轻云来也!”话言未了,剑光已经飞起。智通见来人正是去年夜探慈云寺,连伤俞德、毛太的那个黑衣女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与明珠禅师打了一个招呼,便放下佟元奇,运动三道光华,与周轻云的飞剑战在一起。
      玉清大师自从到神尼优昙门下后,轻易不肯伤生。这回因见智通剑光厉害,恐怕轻云有失,一面迎敌,一面往轻云这边走来,欲待与轻云交换敌人,让轻云去战马觉。那马觉本不是玉清大师敌手,他偏不知分寸,见玉清大师且战且退,反疑心玉清大师怯阵,打算逃走,一面运动飞剑,紧紧逼住玉清大师的金光,喝道:“贼淫尼休要逃走,快快投降,让俺快活快活,饶你不死!”玉清大师听马觉口出不逊,心中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业障!我无非怜你修炼不易,你倒不知好歹,出口伤人。听你之言,也决非善类,本师须替世人除害,容你不得。”言罢,将手往金光一指,忽地金光闪耀,如同金蛇乱跳,将马觉圈绕在内。马觉才知厉害,欲待逃走,已经不及,被玉清大师的金光卷将过来,连人带剑分为两段。智通的三道剑光分成三路直取轻云。轻云堪堪迎敌不住,恰好玉清大师斩罢马觉,前来相助,轻云才得无事。
      这时天已昏黑,玉清大师见智通剑光厉害,明珠禅师也非庸手,笑和尚、孙南也不见出来,又不知寺中虚实。心想:“这样相持下去,万一自己同来的人吃了亏,何颜回见二老同众人?”当下把心一狠,从怀中取出一把子午火云针,猛一回首,朝着明珠禅师放去。那明珠禅师正被佟元奇的剑光逼得气喘汗流,忽见有数十点火星飞来,喊声:“不好!”急忙将身拔地纵起,任你躲得快,左腿上已中了两针,痛彻心肺。知道敌人厉害,稍一疏神便有性命之忧。当他心慌神散之时,玉清大师的剑光又将他飞剑绞断一根。正在危急之间,恰好日月僧赶到相助。智通见来了生力军,正在高兴,忽听一片哭声。回看后殿,四处火起,知道峨眉派不定又到了多少能人。自己又不能分身去救;寺中门下虽多,了一是不知去向,余人皆非敌人对手。眼看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即使晓月禅师能在辟邪村得胜回来,要想重整基业,也非易事。何况峨眉敌人又决不能令他安居。一阵心酸,不由把心一横,拼命上前迎敌。六个人七八道剑光绞作一团,正在各奋神威,两不相下之际,忽然云开天朗,清光四澈,照得院落中如同白昼一般。双方又力战了一阵。那明珠禅师渐渐觉得腿上的伤越来越痛,佟元奇的剑光声势更盛,眼见难以支持。正要想法逃走,猛觉腰部被一个东西撞将过来,来势甚猛,一个立脚不住,往前一撞。忽地对面又一道白光,直朝他颈间飞到。他来不及收回剑光,急忙将身纵起,用手一挡,被那白光削去五个手指,还直往他腰上卷来。他见情势危险万分,顾不得手脚疼痛,情急冒险,冲入剑光丛中,收回自己的剑,身剑合一,逃向东南而去。
      这时智通右臂上又中了玉清大师几根子午火云针,正在恐慌万状,忽见明珠禅师好似被什么东西一撞,接着出现了前晚那个小和尚同一个白衣少女。眼看白衣少女剑光过去,明珠禅师受伤逃走。那小和尚又飞起四五道金光卷将过来。自己臂上所受的伤奇痛非常,二只飞剑又被断去一只,虽然日月僧飞剑厉害,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正在焦急万分,忽听一声长啸,声如鹤呜,庭院中落下一个道者,口中喊道:“智通后退,待我来擒这一干业障。”玉清大师认清来人正是林渊,听他喊智通后退,知他妖法厉害。于是暗中准备,忙唤轻云、孙南、笑和尚走向自己这边,一起站立,以便抵挡。果然林渊下来后,日月僧首先收回飞剑。林渊先放出紫、红、黄三道剑光,抵住玉清大师的剑光,让智通退将下来。随向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往空中一撒,立时便有十丈红云夹着许多五彩烟雾,直朝玉清大师等当头落下。万里飞虹佟元奇不知破法,见势不佳,收回剑光,化道长虹而去。玉清大师早年曾入异教,知道敌人放的是彩霞红云瘴,乃是收炼南疆毒岚烟瘴而成,人如遭遇这种恶毒瘴气,一经吸人口鼻,不消多日,毒发攻心,全身紫肿而亡。幸已早作准备,当下忙令笑和尚等同时将剑光运成一团,让大家围个风雨不透,暂免一时危险,以待接应。这且不言。
      那佟元奇见妖法厉害,正待赶回辟邪村求救,才飞起不远,便遇见苦行头陀等三人。当下不及交谈,四人同时赶到慈云寺。恰好神尼优昙也从空降下,不待二老等动手,伸出一双长指,朝着那红云堆上弹去,随手便有几点火星飞入云雾之中。那红云烟雾一经着火,便燃烧起来,映着里面的金光剑气,幻成五色霞光异彩,煞是奇观。那火并不灼人,只有一股奇臭触鼻气味。玉清大师见师父同二老、苦行头陀同时来到,破了妖法,外面红云烟雾被火引着,随着顺风随烧随散,知道事已无碍,仍令众人加紧用剑光护体,待妖云散尽再行离开。那消一会工夫,那些毒瘴妖岚,便已消灭无存,依旧是月白风清。只是后面真火越烧越大,渐渐烧到前面,隐隐听见一阵妇女哭声以及远处人们的喧嚷声。
      且说那林渊为人阴险狡猾,智谋深远。因同明珠禅师有嫌,所以起初袖手旁观。及至见明珠禅师败走,他才下来,使用彩霞红云瘴,打算将众仙一网打尽。正在得意扬扬,忽见二老、苦行头陀、神尼优昙同时赶到,便知事情不妙。又见神尼优昙从十指中弹出佛家的石火电光,想收回红云瘴业己不及。便顾不得众人,因智通离他较近,伸手一拉他的臂膀,说道:“还不随我逃走,等待何时?”说罢,破空先自逃走。
      智通也知二老既来,晓月禅师必无幸理,便觉逃命要紧。才飞身起来,不到三五丈高下,倏地飞来一道金光,疾如闪电。智通喊声:“不好!”想用飞剑抵挡,己来不及,被那金光绕向两腿间,登时先烧坏了他的双足,一时负痛,倒栽葱往下便落。智通剑术煞是了得,他从空坠下,离地数尺,顾不得疼痛,还想驾剑逃命。咬着牙,一个云里翻身,往上升起。忽然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同时飞来,立时把他分成三段,尸首先后跌到尘埃,死于非命。
      尉迟元见日月僧下去,并未占着丝毫便宜,便打点了脚底揩油之想。及至见林渊下去,将众剑仙困住,好生高兴。自知此地有他不多,无他不少,打算赶往辟邪村,去看晓月禅师胜负如何,好回来与林渊报信。正待起身,对面飞来一道长虹金光。他知道除峨眉掌教真人、三仙、二老外,无人有此本领。猛抬头,又见从辟邪村方面飞来三四道金光、白光,与先前金光不相上下,同时坠在对面殿脊上面,定睛一看,吓了个胆落魂飞。他本是惊弓之鸟,既知大事不好,心里有数,脚底揩油,立刻就溜之乎也。好在他为人尚无大恶,故此幸逃惨戮。
      那日月僧最为颟顸,他头一个看见来人正是矮叟朱梅,因从未见过,不知高低,只知是敌人的救应,不假思索,便把两道剑光放了出去。及至认清来人中有追云叟同苦行头陀时,才知不好,正想收剑逃走。那矮叟朱梅,却没把他的飞剑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微未之技,也敢来此卖弄!”只用手一指,一道金光过处,便将日月僧千晓的飞剑斩断,四散坠地。佟元奇更不怠慢,立时将剑光飞过去,结果了妖僧性命。
      这时妖云散尽,玉清大师便率领众人,上前拜见师父同各位前辈。追云叟便问寺中凶僧余党如何发落。白侠孙南道:“适才弟子同笑师弟,已将他等擒住,大概逃走的不多。寺中尚有若干妇女,问明俱是被凶僧强抢霸占而来。弟子斗胆作主,放火时节,已将庙墙打开一面,命她等各携凶僧财物往外逃命。据她等异口同音,除知客僧了一不犯淫孽外,余人皆是淫恶不法。此类凶僧放出去,定为祸世间。适才用飞剑同分筋错骨法擒住的七十余名凶僧,除当场格杀者外,其余都投入密室火穴之中。至于寺中打杂烧火的僧人,尚有数十名,他们只供役使,尚无大恶,已分别告诫,任他等自行逃命去了。还有一个凶僧名唤慧能,本当将他斩首,因他向笑师弟苦求饶命,立誓痛改前非,仅将他的飞剑消灭,割去两耳,以示薄惩,现在也已放他逃生。弟子等擅专一切,还望各位前辈老师宽有。”追云叟见他同笑和尚小小年纪,办事井井有条,不住点头。
      矮叟朱梅道:“适才我听见有人声喧嚷,想是附近救火的人,如何这半天倒不见动静?”追云叟道:“我因怕人来看见杀死多人,难免要经官动府,岂不使我汉人去受胡奴欺负?我便逼起一团浓雾,使他等以为错看失火。等到明早,此地业已变成瓦砾荒丘,我等再显些灵异,使当地官府疑为天火天诛,以免连累好人。那逃出去的妇女怕受牵连,当然也不敢轻易泄漏。至于逃出去的寺中打杂人等,恐怕官府疑心他等谋财放火,更是不会乱说。况且常有同门道友来往成都,如因慈云寺失火,发生纠葛之事,随时再来援救化解便了。只是显些灵异的事,须仗优昙大师佛法。天已不早,就请大师施为吧。”神尼优昙闻言道:“如此,贫尼要施展了。”这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前殿,院落中松柏枯枝被火燃烧,毕毕剥剥响成一片。神尼优昙当下命玉清大师去寻了五尺高下一块长方形的石碑,放在大殿院落中间。将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射在石上。一会工夫,便显出“杀盗淫奸,恣情荼毒,天火神雷,执行显戮”十六个金色似篆非篆的文字,写成之后,黄光闪耀,兀自不散。
      这时火势渐渐逼近众人。追云叟道:“等到天亮雾消,此地已变成一片瓦砾场。地方官员前来验看,必定疑神疑鬼,不致牵连无辜。此刻事已办完,玉清观中还有几个受伤之人,我等急速回去医治吧。”优昙大师见大事已毕,便说道:“我尚有事他去,不同诸位回玉清观了。”说罢,告辞而去。大家便随二老、苦行头陀驾起剑光,返回玉清观内。

  • 紫阳の飘香
    发帖: 94
    7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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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四一回 爱缠绵 采药上名山 惊摇落 携女游城市
     
      这时战场上敌人的尸体,已被众剑仙用消骨散化去。风火道人吴元智的尸首,业由众剑仙帮助套上法衣,静等二老、苦行头陀等到来举行火葬。七星手施林正守着他师父的尸首哀哀痛哭,立誓与他师父报仇雪恨。那顽石大师左臂中了龙飞的九子母阴魂剑,女神童朱文受了晓月禅师的十二都天神煞,虽然与她二人服了元元大师的九转夺命神丹,依旧是昏迷不醒。最关心的是金蝉,陪在朱文卧榻前眼泪汪汪,巴望二老和苦行头陀快些回来施治。此次比剑,虽然峨眉派大获全胜,可也有一位剑仙被害,两位受伤,不似昔年峨眉斗剑,能够全师而返。
      各位剑仙正在心中难过之际,二老、苦行头陀同众剑仙一齐回转。矮叟朱梅连忙从身旁取出几块丹药,分一半给追云叟,请他去医治顽石大师,矮叟朱梅自己便往朱文身旁走来。金蝉姊弟见朱梅过来,急忙上前招呼。朱梅见金蝉一脸愁苦之状,不禁心中一动。当下便唤齐灵云取了一碗清水,将一块丹药化开。然后用剪刀将朱文衣袖剪破,只见她左臂紫黑,肿有二寸许高下,当中有一个米粒大的伤口在流黄水。矮叟朱梅不住地说道:“好险!如不是此女根行深厚,又服过元元大师的神丹,此命休矣!”边说边取了一粒丹药,塞在朱文的伤口上。又命灵云将调好的丹药将她左臂连胸敷遍。一会工夫,黄水止住。朱梅又取两粒丹药,命灵云撬开朱文的牙关,塞人她口中,等她融化自咽。然后对灵云姊弟说道:“那十二都天神煞,好不歹毒。我等尚且不敢轻易涉险,她如何能行?此次虽然得保性命,恐怕好了,左臂也不能使用,并且于修道练剑上大有妨碍。她这样好的资质,真正可惜极了!使我最奇怪的是,晓月贼秃使用妖法时,连我同诸位根行深厚的道友,只看见一片阴云绿火同一些火龙,看不见他藏身之所。何以金蝉能看得那样清楚,会把朱文从九死一生之下抢了回来?”灵云便把九华斩妖蛇,芝仙感恩舐目之事说了一遍。矮叟朱梅忽然哈哈大笑道:“这般说来,朱文有了救了。不但有救,连顽石大师也有了救,而且说不定还可遭遇仙缘,得些异宝。真是一件痛快的事。”一面说,一面招呼追云叟快来,请顽石大师且放宽心。
      追云叟用药去救顽石大师,虽然救转,但左臂业已斩断,骨骼连皮只有两三分,周身黑紫,伤处痛如刀割。顽石大师受不住痛苦,几番打算自己用兵解化去,俱被追云叟止住。那金蝉先听朱梅说朱文不能复原,要成残废,一阵心酸,几乎哭出声来。后来听到朱梅说朱文有了救星,忧喜交加,心头不住地怦怦跳动。又不敢轻易动问怎样救法,睁着一双秀目,眼巴巴望着朱梅的脸。招得一班小弟兄们看见他的呆相,当着许多师父前辈,要笑又不敢笑。真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前缘既定,无可解脱。那追云叟何尝不知他二人不是没有解法,但是知道求之大难,所以不作此想。
      及至听朱梅呼唤,先请元元大师等监视顽石大师,防她自己兵解。急忙走了过来,悄声问道:“朱道友,你说他二人有救,敢莫是说桂花山福仙潭里的千年何首乌同乌风草么?这还用你说,一时间哪里去寻那一双生就天眼通的慧根童男女呢?”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在自是个名驰人表的老剑仙,你难道就不知福仙潭那个大老妖红花婆的几个臭条件吗?她因为当年失意的事,发下宏愿,专与世人为仇。把住了桂花山福仙潭,利用潭里的几个妖物,喷出许多妖云毒雾,将潭口封锁。她自己用了许多法术,把一个洞天福地变成了阿鼻地狱。
      “当年长眉真人因见她把天才地宝霸占成个人私产,不肯公之于世,有失济人利物之旨,曾经亲身到桂花山寻她理论。她事先知道信息,便在山前山后设下许多惊人异法,俱被长眉真人破去。末后同长眉真人斗剑斗法,也都失败。长眉真人便要她撤去福仙潭的封锁同妖云毒雾,她仍是不甘屈服。彼时她说的话,也未始没有理由。她说:‘天生异宝灵物,原留待夙根深厚的有缘人来享用。如果任人予取予携,早晚就要绝种,白白地便宜了许多不相干的人;真正根行深厚的人,反倒不得享受。我虽然因为一时的气愤,将福仙潭封锁,那是人类与我无缘,不完全是我厌恶人类。如要叫我撤去封锁,我就要应昔日的誓言。现在我也很后悔当时的意气用事。潭底下布的埋伏,并非绝无破法,只要来人是一对三世童身,生具夙根的童男女,经我同意之后,就进得去。不过乌风草生长在雾眼之中,随雾隐现,更有神鳄、毒石护持。来人如果不是生就一双慧眼,能看彻九幽,且剑术通元,下临无地,就三世童身,我也是爱莫能助。就是应允你,现在就撤去埋伏,你也无法下去。’长眉真人当下对她笑道:‘你说的也是实话。七十年后,我教下自有人来寻你,只要你心口相应,除已有设备外,不再另外同他为难就是了。’其实,长眉真人何尝不能破她潭中法术同那护持灵药的两样厉害东西,只因时机未到,乐得利用她偏狭的心理,让她去代为保护。并使门下弟子,知道天生灵物,得之非易。
      “自从长眉真人同她办交涉以后,不知有多少异派中人到福仙潭去,寻求那两样灵药,有的知难而退,有的简直就葬身雾眼之内。后来也就无人敢去问津了。近年来,大老妖红花婆阅历也深了,道术也精进了,气也平了,前些年又得了一部道书,越加深参造化,只苦于昔日誓言,不得脱身,巴不得有这么两个去破她的封锁,铲除毒石,收服神鳄,她好早日飞升。所以现在去取这样灵药,正是绝好的机会。今日我见金蝉竟能飞身到晓月贼秃妖云毒雾之中将朱文救回,很觉希奇,当时因为急于破寺,未及细问。适才灵云对我说起他在九华日夕受芝仙精液敌洗的原故,他同朱文俱是好几世的童身,由他同朱文前往桂花山求药,借此多带些回来,制成丹药,以备异日峨眉斗剑之用,岂非绝妙?”
      追云叟道:“适才顽石大师几次要自行兵解,都被我拦住。我本想到桂花山的乌风草,可以祛毒生肌,只苦于无有适当的人前去。想不到金蝉一念之仁,得此大功,兔却异日许多道友的灾难,真是妙极!我看事不宜迟,慈云寺既破,我等就此分别回山。由我将顽石大师带往衡山调养,等候金蝉将灵药取回,再行敷用。金蝉到底年幼,如今异派仇人大多,就由灵云护送他同朱文前往云南桂花山,去见红花姥姥,求取灵药便了。”
      这时朱文服用朱梅丹药之后,渐渐醒转。她的痛苦与顽石大师不同,只觉着左半身麻木,右半身通体火热,十分难过。见二老在旁,便要下床行礼。朱梅连忙止住,又把前事与她说了一遍。追云叟也把桂花山取药之事告诉顽石大师,劝她暂时宽心忍耐。顽石大师伤处肿痛,难以动转,事到如今,也只好暂忍痛苦。众人议定之后,天已微明,便为风火道人吴元智举行火葬。
      众剑仙在吴元智的灵前,见他的弟子七星手施林抱着吴元智尸首哀哀痛哭,俱各伤感万分。火葬之后,七星手施林眼含痛泪,走将过来,朝着众位剑仙跪下,说道:“各位老师在上,先师苦修百十年,今日遭此劫数,门下只有弟子与徐祥鹅二人。可怜弟子资质驽钝,功行未就,不能承继先师道统。先师若在,当可朝夕相从,努力上进。如今先师已死,弟子如同失途之马,无所依归。还望诸位老师念在先师薄面,收归门下,使弟子得以专心学业,异日手刃仇人,与先师报仇雪恨。”说罢,放声大哭。众剑仙眷念旧好,也都十分沧凄。追云叟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劫数使然。你的事,适才我已有安排。祥鹅日后自有机缘成就他,不妨就着他在山中守墓。你快快起来听我吩咐,不必这般悲痛。”施林闻言,含泪起来。追云叟又道:“我见你为人正直,向道之心颇坚,早就期许。你将你师父灵骨背回山去,速与他寻一块净土安葬。然后就到衡山寻我,在我山中,与周淳他们一同修炼便了。”施林闻言,哀喜交集,便上前朝追云叟拜了八拜,又向各位前辈及同门道友施礼已毕,自将他师父骨灰背回山去安葬。不提。
      灵云姊弟因朱文身受重伤,不便御剑飞行,只得沿路雇用车轿前去。便由玉清大师命张琪兄妹回家取来应用行李川资。灵云也是男子装扮。打点齐备后,追云叟与朱梅又对三人分别嘱咐相机进行之策。天光大亮后,灵云等三人先到了张琪兄妹家中,见过张母,便由张家用了一乘轿子,两匹川马,送他三人上道。不提。
      追云叟等灵云三人走后,众剑仙正在分别告辞,互约后会之期,忽然一道金光穿窗而入。追去叟接剑一看,原来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从东海来的飞剑传书。大意说是云、贵、川、湘一带,如今出了好些邪教。那五台、华山两派的余孽,失了统驭,渐渐明目张胆,到处胡为;有的更献身异族,想利用胡儿的势力,与峨眉派为难。请本派各位道友不必回山,仔细寻访根行深厚的青年男女,以免被异派中人物色了去,助纣为虐。同时计算年头,正是小一辈门人建立外功之期,请二老、苦行头陀将他们分作几方面出发等语。追云叟看完来书,便同众剑仙商量了一阵。除二老、苦行头陀要回山一行和顽石大师要随追云叟回山养病外,当下前辈剑仙各人俱向自己预定目的地进发。小兄弟或三人一组,或两人一组,由二老指派地点,分别化装前往,行道救人。以后每隔一年,指定一个时期,到峨眉聚首一次,报告各人自己功过。如果教祖不在洞中,便由驻洞的值年师伯师叔纠察赏罚。
      派定以后,众剑仙由玉清大师、素因大师恭送出玉清观外,分别自去。除周轻云、女空空吴文琪在成都府一带活动仍住玉清观不走外,各人俱按指定的地点进发。笑和尚因同金蝉莫逆,自己请求同黑孩儿尉迟火往云南全省行道,以便得与金蝉相遇之后,结伴同行。二老也知他可以胜任,便点头应允。笑和尚打算先到昆明去,立下一点功绩,再往回走,来追金蝉等三人。当下便向玉清大师等告别,同黑孩儿尉迟火上路。
      至于灵云姊弟陪朱文到桂花山求取灵药,以及峨眉门下这些小剑客的许多奇异事迹,后文自有交代。那本书中最重要的女侠李宁之女英琼,自前文中出现后,久已不与阅者相见。现在成都比剑已经告一段落,从今日起,便要归人英琼等的本传,引出英琼峨眉学剑,偶遇昆仑派赤城子接引莽苍山,月夜梅花林中斗龙,巧得紫郢剑,重牛岭斩山魈,百余马熊感恩搭熊桥,五侠战八魔等故事,均为全书中最精采处,尚祈阅者注意为幸。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李宁父女,自周淳下山后,转瞬秋尽冬来。又见周淳去了多日,并无音信回来,好生替他忧急。这日早起,李宁对英琼说道:“你周叔父下山两个多月了,蜀山高寒,不久大雪封山,日用物品便无法下山去买。我意欲再过一二日,便同你到山下去,买一些油盐米菜腊肉等类,准备我父女二人在山上过年。到明年开春后,再往成都去寻你周叔父的下落。你看可好?”英琼在山中住了多日,很爱山中的景致。加以她近来用一根绳子绑在两棵树梢之上,练习轻身术,颇有进展,恐怕下山耽搁了用功。本想让她父亲一人前去,又恐李宁一人搬运东西费力。寻思了一会,便决定随着李宁前往。且喜连日晴朗。到了第二天,李宁父女便用石块将洞门封闭,然后下山。二人在山中住了些日子,道路业已熟悉,便不从舍身岩险道下去,改由后山捷径越过歌凤溪,再走不远,便到了歌凤桥。桥下百丈寒泉,涧中如挟风雨而来,洪涛翻滚,惊心骇目,震荡成一片巨响,煞是天地奇观。父女二人在桥旁赏玩了一阵飞瀑,再由宝掌峰由右转左,经过大峨山,上有明督学郭子章刻的“灵陵太妙之天”六个擘窠大字。二人又在那里瞻仰片刻,才走正心桥、袁店子、马鞍山,到楠枰,走向下山大路。楠枰之得名,是由于一株大可数抱的千年楠树。每到春夏之交,这高约数丈、笔一般直的楠树,枝柯盘郁,绿荫如盖,荫覆亩许方圆。人经其下,披襟迎风,烦暑一祛,所以又有木凉伞的名称。可惜这时已届冬初,享不着这样清福了。李宁把山中古迹对英琼谈说,英琼越听越有趣。便问道:“爹爹虽在江湖上多年,峨眉还是初到,怎么就知道得这般详细?莫非从前来过?”李宁道:“你这孩子,一天只顾拿刀动剑,跳高纵远,在自给你预备了那么多的书,你也不看。我无论到哪一处去,对于那一处地方的民情风土,名胜形势,总要设法明了。我所说的,一半是你周叔父所说,一半是从峨眉县志上看来的。人只要肯留心,什么都可以知道,这又何足为奇呢?”
      二人且行且说,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华岩堠。这时日已中午,李宁觉着腹中饥饿。英琼便把带来的干粮取出,正要去寻水源,舀点泉水来就着吃。李宁忙道:“无须。此地离山下只有十五里,好在今晚是住在城里,何苦有现成福不享?我听你周叔父说,离此不远有一个解脱庵,那里素斋甚好,我们何妨去饱饱口福?”说罢,带着英琼又往前走了不远,便到了解脱坡。坡的右边,果然有一座小庵,梵呗之声隐隐随风吹到。走近庵前一看,只见两扇庵门紧闭。李宁轻轻叩了两下。庵门开处,出来一个年老佛婆。李宁对她说明来意,老佛婆便引李宁父女去到禅堂落座,送上两盏清茶,便到里面去了。不多一会,唪经声停歇,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尼姑。互相问过姓名法号之后,李宁便说游山饥渴,意欲在她香积厨内扰一顿素斋。那尼姑名唤广慧,闻言答道:“李施主,不瞒你说,这解脱庵昔日本是我师兄广明参修之所,虽不富足,尚有几顷山田竹园,她又做得一手的好素斋,历年朝山的居士,都喜欢到此地来用一点素斋。谁想她在上月圆寂后,被两个师侄将庙产偷卖与地方上一些痞棍。后来被我知道,不愿将这一所清净佛地凭空葬送,才赶到此间将这座小庵盘顶过来,只是那已经售出去的庙产无力赎回。现在小庵十分清苦,施主如不嫌草率,我便叫小徒英男作两碗素面来,与施主用可好?”李宁见广慧谈吐明朗,相貌清奇,二目神光内敛,知是世外高人,连忙躬身施谢。广慧便唤佛婆传话下去。又对李宁道:“女公子一身仙骨,只是眉心这两粒红痣生得煞气太重。异日得志,千万要多存几分慈悲之心,休忘本性,便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李宁便请广慧指点英琼的迷途及自己将来结果。广慧道:“施主本是佛门弟子,令嫒不久也将得遇机缘。贫尼仅就相法上略知一二,在施主面前献丑,哪里知道甚么前因后果呢?”李宁仍是再三求教,广慧只用言语支吾,不肯明言。
      一会,有一个蓄发小女孩,从后面端了两大碗素面汤出来。李宁父女正在腹中饥饿,再加上那两碗素面是用笋片、松仁、香菌作成,清香适口,二人吃得非常之香。吃完之后,那小女孩端上漱口水。英琼见她生得面容秀美,目如朗星,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十分羡爱,不住用两目去打量。那小女孩见英琼一派秀眉英风,姿容绝世,也不住用目朝英琼观看。二人都是惺惺惜惺惺,心中有了默契。李宁见英琼这般景况,不等女儿说话,便问广慧道:“这位小师父法号怎么称呼?这般打扮,想是带发修行的了。”广慧闻言,叹道:“她也是命多磨劫。出世不满三年,家庭便遭奇冤惨祸,被贫尼带入空门。因为她虽然生具夙根,可惜不是空门中人,并且她身上背着血海奇冤,早晚还要前去报仇,所以不曾与她落发。她原姓余,英男的名字是贫尼所取。也同令媛本有一番因果,不过此时尚不是时候。现在天已不早,施主如果进城,也该走了,迟了恐怕城门关闭,进不去。贫尼也要到后面做功课去了。”李宁见广慧大有逐客之意,就率英琼告辞,并从身上取了二两散碎银子作为香资。广慧先是不收,经不起李宁情意甚殷,只好留下。广慧笑道:“小庵虽然清苦,尚可自给。好在这身外之物,施主不久也要它无用。我就暂时留着,替施主散给山下贫民吧。”李宁作别起身,广慧推说要做功课,便往里面走去,只由名唤英男的小女孩代送出来。
      行到庵门,李宁父女正要作别举步,那英男忽然问英琼道:“适才我不知姊姊到来,不曾请教贵姓。请问姊姊,敢莫就是后山顶上隐居的李老英雄父女吗?”李宁闻言,暗自惊异,正要答言,英琼抢着说道:“我正是后山顶上住的李英琼,这便是我爹爹。你是如何知道的?”余英男闻言,立刻喜容满面,答道:“果然我的猜想不差,不然我师父怎肯叫我去做面给你们吃呢?你有事先去吧,我们是一家人,早晚我自会到后山去寻你。”说到此间,忽听那老佛婆唤道:“英姑,师太唤你快去呢。”余英男一面答应“来了”,一面对英琼说道:“我名叫余英男,是广慧师大的徒弟。你以后不要忘记了。”说罢,不俟英琼答言,竟自转身回去,将门关上。李宁见这庵中的小女孩,居然知道自己行藏,好生奇怪。想要二次进庵时,因见适才广慧情景,去见也未必肯说,只得罢休。好在广慧一脸正气,她师徒所说的一番话俱无恶意,便打算由城中回来,再去探问个详细。那英琼在山中居住,正愁无伴,平空遇见一个心貌相合的伴侣,也恨不得由城中回来,立刻和英男订交。父女二人各有心思,一面走,一面想,连山景也无暇赏玩。不知不觉过了凉风洞,从伏虎寺门前经过,穿古树林,从冠峨场,经瑜伽河,由儒林桥走到胜风门,那就是县城的南门。
      二人进了南门,先寻了一所客店住下。往热闹街市上买了许多油盐酱醋米肉糖食等类,因为要差不多够半年食用,买得很多,不便携带,俱都分别嘱咐原卖铺家,派人送往客店之内。然后再去添买一些御寒之具同针线刀尺等类。正走在街旁,忽听一声呼号,声如洪钟。李宁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红脸白眉的高大和尚,背着一个布袋,正向一家铺子化缘。川人信佛者居多,峨眉全县寺观林立,人多乐于行善。那家铺子便随即给了那和尚几个钱。那和尚也不争多论少,接过钱便走。这时李宁正同那和尚擦肩而过。那和尚上下打量李宁父女两眼,又走向别家募化去了。李宁见那和尚生得那般雄伟,知道是江湖上异人,本想上前设法问讯。后来一想,自己是避地之人,何必再生枝节?匆匆同了英琼买完东西,回转店房。叫店家备了几色可口酒肴,父女二人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商谈回山怎样过冬之计。
      李宁闯荡半生,如今英雄末路,来到峨眉这种仙境福地住了数月,眼看大好江山沦于异族,国破家亡,匡复无术,伤心已极,便起了出尘遗世之想。只因爱女尚未长成,不忍割舍。英琼又爱学武,并且立誓不嫁,口口声声陪侍父亲一世。他眼看这粉装玉琢、冰雪聪明的一个爱女,怎肯将她配给庸夫俗子。长在深山隐居,目前固好,将来如何与她择配,自是问题,几杯浊酒下去,登时勾起心事,眼睛望着英琼,只是沉吟不语。英琼见父亲饮酒犯愁思,正要婉言宽慰,忽听店门内一阵喧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二回 客馆对孤灯 不世仙缘白眉留尺简 冻云迷蜀岭 几番肠断孝女哭衰亲
     
      说话英琼天性好动,便走向窗前,凭窗往外看去。这间房离店门不远,看得很是清楚。这时店小二端了一碗粉蒸肉进来,李宁正要喊英琼坐下,趁热快吃。忽听英琼道:“爹爹快来看,这不是那个和尚吗?”李宁也走向窗前看时,只见外面一堆人,拥着一个和尚,正是适才街中遇见的那个白眉红脸的和尚。不禁心中一动,正想问适才端菜进来的店小二。这人生来口快,不俟李宁问话,便抢先道:“客官快来用饭,免得凉了,天气又冷,不好受用。按说我们开店做买卖,只要不赊不欠,谁都好住。也是今天生意大好,又赶十月香汛,全店只剩这一间房未赁出去,让给客官住了。这个白眉毛和尚,本可以住进附近庙宇,还可省些店钱。可他不去挂单,偏偏要跑到我们这里来强要住店。主顾上门,哪敢得罪?我们东家愿把帐房里间匀给他住,他不但不要,反出口不逊,定要住客官这一间房。问他是什么道理?他说这间房的风水太好,谁住谁就要成仙。如若不让,他就放火烧房。不瞒客官说,这里庙宇太多,每年朝山的人盈于累万,靠佛爷吃饭,不敢得罪佛门弟子。如果在别州府县,像他这种无理取闹,让地方捉了去,送到衙门里,怕不打他一顿板子,驱逐出境哩。”店小二连珠似他说了这一大套,李宁只顾沉思不语。不由恼了英琼,说道:“爹爹,这个和尚太不讲理了。”话言未了,忽听外面和尚大声说道:“我来了,你就不知道吗?你说我不讲理,就不讲理。就是讲理,再不让房,我可要走了。”
      李宁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再吃饭,急忙起身出房,走到和尚面前深施一礼。然后说道:“此店实在客位已满,老禅师如不嫌弃,先请到我房中小坐,一面再命店家与老禅师设法,匀出下榻之所。我那间房,老禅师倘若中意时,那我就搬在柜房,将我那间奉让与老禅师居住如何?”那白眉毛和尚道:“你倒是个知趣的。不过你肯让房子,虽然很好,恐怕你不安好心,要连累贫僧,日后受许多麻烦,我岂不上了你的当?我还是不要。”这时旁观的人见李宁出来与店家解围,那和尚还是一味不通情理,都说李宁是个好人,那和尚不是东西,出家人哪能这样不讲理?大家以为李宁闻言,必要生和尚的气,谁知李宁礼愈恭,词更切。说到后来,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不要以为我那样不通情理,我出家人出门,哪有许多银两带在身边?你住那间房,连吃带住怕不要四五钱银子一天,你把房让与我,岂不连累我多花若干钱?我住是想住,我打算同你商量:你住柜房,可得花上房的钱;我住上房,仍是花柜房的钱。适才店家只要八分银子一天,不管吃,只管住。我们大家交代明白,这是公平交易,愿意就这么办,否则你去你的,我还是叫店家替我找房,与你无干。你看可好?”李宁道:“老禅师说哪里话来。你我萍踪遇合,俱是有缘,些须店钱算得什么?弟子情愿请老禅师上房居住,房饭钱由弟子来付,略表寸心。尊意如何?”那和尚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一面朝店家说道:“你们大家都听见了,房饭钱可是由他来给,是他心甘情愿,不算我讹他吧?我早就说过,我如要那间房,谁敢不让?你瞧这句话没白说吧?”这时把店家同旁观的人几乎气破了肚皮。一个是恭恭敬敬地认吃亏,受奚落;一个是白吃白喝当应该,还要说便宜话。店家本想嘱咐李宁几句,不住地使眼色。李宁只装作不懂,反一个劲催店家快搬。店家因是双方情愿,不便管闲事,只得问明李宁,讲好房饭钱由他会帐,这才由李宁将英琼唤出,迁往柜房。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径自昂然直入。到了房中落座后,便连酒带菜要个不停。
      话说那间柜房原是帐房一个小套间,店家拿来堆置杂物之用,肮脏黑暗,光线空气无不恶劣异常。起初店家原是存心搪塞和尚,谁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让。搬进去以后,店家好生过意不去,不断进房赔话。李宁竟安之若素,一点不放在心上,见店家进房安慰,只说出门人哪里都是一样住,没有什么。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见那和尚虽然吃素,都是尽好的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会帐,一点都不心疼,暗骂他穷吃饿吃,好生替李宁不服气。又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宁不愿意,抽空来到李宁房中报告道:“这个和尚简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闲帐?就是喜欢斋僧布道,吃亏行善,也要落在明处,不要让人把自己当作空子。”李宁暗笑店小二眼光太小,因见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驳他。只说是自己还愿朝山,立誓不与佛门弟子计较,无论他吃多少钱,都无关系。并嘱咐店小二好好伺候,如果上房的大师父走时,不怪他伺候不周,便多把酒钱与他。店小二虽然心中不服,见李宁执意如此,也就无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英琼见她父亲如此,知道必有所为。她虽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并未把银钱损失放在心上,只不过好奇心盛,几次要问那和尚的来历,俱被李宁止住。闹了这一阵,天已昏黑。李宁适才被和尚一搅,只吃了个半饱,当下又叫了些饮食,与英琼再次进餐,找补这后半顿。吃喝完毕,业已初更过去。店家也撤去市招,上好店门。住店的客人,安睡的安睡,各自归房。不提。
      李宁对着桌上一盏菜油灯发呆了一阵,待英琼又要问时,李宁站起来嘱咐英琼,不要随便出去,如困时,不妨先自安睡。英琼便问是否到上房看望那位大和尚。李宁点了点头,叫英琼有话等回山细说,不要多问。说罢,轻轻开门出来,见各屋灯光黯淡,知道这些朝山客人业已早睡,准备早起入山烧香。便放轻脚步,走到上房窗下,从窗缝往里一看,只见室中油灯剔得很旺,灯台下压着一张纸条。再寻和尚,踪迹不见,李宁大为惊异。一看房门倒扣,轻轻推开窗户,飞身进去,拿起灯台底下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凝碧崖”三个字,墨迹犹新,知道室中的人刚走不大一会。随手放下纸条,急忙纵身出来,跳上房顶一看,大街人静,星月在天,四面静悄悄的。深巷中的犬吠拆声,零零落落地随风送到。神龙见首,鸿飞已冥,哪里有一丝迹兆可寻?知道和尚走远,异人已失之交臂,好生懊悔。先前没有先问他的名字、住址,无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细寻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驻锡之所?特地留言,给我前去寻访,也未可知。”猛想起纸条留在室中,急忙再进上房看时,室中景物并未移动,惟独纸条竟不知去向。室中找了个遍,也未找到。适才又没有风,不可能被风吹出窗外,更可见和尚并未走远,还是在身旁监察他有无诚意。自己以前观察不错,此人定是为了自己而来,特地留下地方,好让自己跟踪寻访。
      当下不便惊动店家,仍从窗户出来。回房看英琼时,只见她伏在桌上灯影下,眼巴巴望着手中一张纸条出神。见李宁进来,起身问道:“爹爹看见白眉毛和尚么?”李宁不及还言,要过纸条看时,正是适才和尚所留的,写着“凝碧崖”三个大字的纸条。惊问英琼:“从何处得来?”英琼道:“适才爹爹走出门,不多一会,我正在这里想那和尚行踪奇怪,忽然灯影一晃,我面前已留下这张纸条。我跑到窗下看时,正看见爹爹从房上下来,跳进上房窗户去了。这‘凝碧崖’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怎会凭空飞入房内?爹爹可曾晓得?”李宁道:“大概是我近来一心皈依三宝,感动高人仙佛前来指点。这‘凝碧崖’想是那高人仙佛叫我前去的地方。为父从今以后,或者能遇着一些奇缘,摆脱尘世。只是你……”说到这里,目润心酸,好生难过。英琼便问道:“爹爹好,自然女儿也好。女儿怎么样?”李宁道:“我此时尚未拿定主意,高人仙佛虽在眼前,尚不肯赐我一见,等到回山再说吧。”英琼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逼着非要问个详细。李宁便道:“为父近来已看破世缘,只为向平之愿未了,不能披发入山。适才街上遇见那位和尚,我听他念佛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这是内家炼的一种罡气,无故对我施为,决非无因,不是仙佛,也是剑侠,便有心上前相见。后来又想到你身上,恐怕无法善后,只得罢休。谁想他跟踪前来,起初以为事出偶然。及至听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间房,又说出许多不近情理的话,便知事更有因。只是为父昔年闯荡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门来的晦气。审慎结果,于是先把他让入上房,再去察看动静。去时已看见桌上有这张纸条,人已去远,才知这位高僧真是为我前来。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哪里去寻这凝碧崖?即使寻着之后,势必不能将你带去,叫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万一竟是旷世仙缘,岂不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虑些日再说。”英琼闻言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儿虽然年幼,近来学习内外功,已知门径。我们住的所在,前临峭壁,后隔万丈深沟,鸟飞不到,人踪杳然。爹爹只要留下三五年度日用费,女儿只每年下两次山,购买应用物品,尽可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无人前来扰乱。三五年后,女儿把武功练成,再去寻访爹爹下落。由爹爹介绍一位有本领、会剑术的女师太为师,然后学成剑术,救世济人,岂非绝妙?人寿至多百年,爹爹学成大道,至少还不活个千年?女儿也可跟着沾光,岂不胜似目前苟安的短期聚首?‘不放心’和‘不舍得’几个字从何说起?”
      李宁见这膝前娇女小小年纪,有此雄心,侃侃而谈,绝不把别离之苦与索居之痛放在心上,全无丝毫儿女情态,既是疼爱,又是伤心。便对她道:“世问哪有这样如意算盘?你一人想在那绝境深谷中去住三五年,谈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从长计较吧。天下名山何止千百,这凝碧崖还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远是近呢。”英琼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来点化,世间没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儿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决不是什么远隔千里。”说着,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来度我父亲,你就索性一起连我度了吧。你住的地方也请你快点说出来,不要叫我们为难,打闷葫芦了。”李宁见英琼一片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说话,只顾催她去睡。
      当下李宁便先去入厕,英琼就在房中方便,回来分别在铺就的两个铺板上安睡。英琼仍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用什么法子寻那凝碧崖。李宁满腹心思,加上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干净,秽气熏鼻难闻,二人俱都没有睡好。
      时光易过,一会寒鸡报晓,外面人声嘈成一片。李宁还想叫英琼多睡一会,好在回山又没有事。英琼偏偏性急,铺盖又脏,执意起来。李宁只得开门唤店家打洗漱水。这时天已大明,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未明前起身入山,去抢烧头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未走的也在打点雇轿动身,显得店中非常热闹。那店小二听李宁呼唤,便打水进来。李宁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来报告,故意装作不知,欲待店小二先说。谁想店小二并不发言,只帮着李宁收拾买带进山的东西。后来李宁忍不住问道:“我本不知今日是香汛,原想多住些日子,如今刚打算去看热闹。你去把我的帐连上房大禅师的帐一齐开来。再去替我雇两名挑夫,将这些送与山中朋友之物挑进山去。回头多把酒钱与你。”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果然那和尚不是骗吃骗住之人。”李宁闻言,忙问:“此话怎讲?”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行为,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性的人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空子,糟践人。我们都不服气,还怕他日后有许多麻烦。谁想他是好人,不过爱开玩笑。”李宁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地絮叨,便冲口问道:“莫非那位大师父又回来了吗?”店小二才从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宁,说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并未回来。不过他临走时,已将他同客官的帐一齐付清,还赏了我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在峨眉居住,与他是街坊邻居。他因为客官虽好佛,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玩笑。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他的气也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庙的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帐之后,留下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时,再拿出来给你。”李宁忙拆开那信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欲合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龙,独擘群魔。卅载重逢,乃证真觉。”字迹疏疏朗朗,笔力遒劲,古逸可爱。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自己,与英琼对谈的一番心事,定被他听了去。既然还肯留信,对于英琼必有法善后,心中大喜。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望了二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说什么。店小二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帐,恐怕也有希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李宁便用言语支吾过去。
      一会,店小二雇来挑夫,李宁父女便收拾上道。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个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壮。一路上看见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简直从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满山麓梵呗钟鱼之声,与朝山的佛号响成一片,衬着这座名山的伟大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李宁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越过,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到了舍身岩,将所有东西放下,开发脚力自去。等到挑夫走远,仍照从前办法,父女二人把买来的应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渐已昏黑。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累了一天,俱觉有些劳乏,胡乱做些饮食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过冬之计。等诸事安排就绪,又拿出那和尚两个纸条,同店小二所说的一番话仔细详参。李宁对英琼道:“这位高僧既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地不远。我想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明,在左近先为寻访。只是此山甚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英琼点头应允。由这日起,李宁果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好几次。又去到本山许多有名的庙宇,探问可有人知道这凝碧崖在什么地方,俱都无人知晓。英琼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带着老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走。有时打来许多野味,便把它用盐腌了,准备过冬。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天生神力,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止几个月工夫,学了不少的能耐。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捷比猿揉,疾如飞鸟。每日遍山纵跃,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远。李宁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对女儿的功课无暇稽考。英琼怕父亲担心,又来拘束自己,也不对她父亲说。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没有打听出来。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他们住的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的所在,冬暖夏凉;加以李宁布置得法,洞中烧起一个火盆,更觉温暖如春,不为寒威所逼。这日李宁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风寒,身体微觉不适。英琼便劝他暂缓起床,索性养息些日,再去寻凝碧崖的下落。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储就的枯枝,生火熬粥,与她父亲赶赶风寒,睡一觉发发汗。起床之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出洞一看,只见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住,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英琼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高兴得跳了起来。急忙进洞报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李宁闻言,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此!”英琼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不去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爹爹这大年纪,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全其美?”李宁不忍拂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点了点头。英琼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块腊肉,切了一盘熟野味。洞中没有家具,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李宁石榻之前。又将火盆中柴火拨旺,才去请李宁用饭。只见李宁仍旧面朝里睡着,微微有些呻吟。英琼大吃一惊,忙用手去他头上身上摸时,只觉李宁周身火一般热,原来寒热加重,病已不轻。一个弱龄幼女与一个行年半百的老父,离乡万里,来到这深山绝顶之上相依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来,怎不叫人五内如焚!英琼忍着眼中两行珠泪,轻轻在李宁耳旁唤道:“爹爹,是哪儿不好过?女儿已将粥煮好,请坐起来,喝一些热粥,发发汗吧。”李宁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细微的声音,隐约听出“凝碧崖”三字。英琼知是心病,又加上连日风寒劳碌,寒热夹杂,时发谵语。又遇上满天大雪,下山又远,自己年幼,道路不熟,无处延医。李宁身旁更无第二个人扶持。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害怕到了极处,便不住口喊“爹爹”。李宁只管昏迷不醒,急得英琼五内如焚,饭也无心吃。连忙点了一副香烛,跪向洞前,祷告上苍庇佑。越想越伤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场。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此凄楚。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她啼血。
      这时雪还是越下越盛。他们的洞口,在山的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英琼四顾茫茫,束手无计,哭得肠断声嘶之际,忽然止泪默想。想一阵,又哭;哭一会,又进去唤爹;唤不醒,又出来哭。似这样哭进哭出,不知有若干次。最后一次哭进洞去,恍惚听得李宁在唤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将身一纵,便到榻前,忙应:“爹爹,女儿在此。”谁想李宁仍是不醒,原是适才并未唤她,是自己精神作用。这一来,越加伤心到了极点,也不再顾李宁听见哭声,抱着李宁的头,一面哭,一面喊。喊了一会,才听见李宁说道:“英儿,你哭什么?我不过受了点凉,心中难过,动弹不得,一会就会好的,你不要害怕。”英琼见李宁说话,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问爹爹吃点粥不。李宁点了点头。英琼再看粥时,因为适才着急,灶中火灭,粥已冰凉。急得她重新生火,忙个不住。眼望着粥锅烧开,又怕李宁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去看。偏偏火势又小,一时不容易煮开,好不心焦。好容易盼到粥热,因李宁生病,不敢叫他吃荤,连忙取了一些咸菜,连同稀粥,送到榻前。将李宁扶起,一摸头上,还是滚热。便用枕被垫好背腰,自己端着粥碗,一手拈起咸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与父亲吃。李宁有兼人的饭量,英琼巴不得李宁吃完这碗再添。谁想李宁吃了多半碗,便自摇头,重又倒下。
     
    第四三回 大雪空山 割股疗亲行拙孝 冲霄健羽 碧崖丹涧拜真仙
     
      英琼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勉强忍住悲怀,把李宁被盖塞好。又将自己床上所有的被褥连同棉衣等类,都取来盖在李宁身上,希望能出些汗便好。这时已届天晚,洞外被雪光返照,洞内却已昏黑。英琼猛想起自己尚未吃饭,本自伤心,吞吃不下。又恐自己病倒,病人更是无人照料,只得勉强喝了两口冷粥。又想到适才经验,将粥锅移靠在火盆旁边,再去煮上些开水同饭,灶中去添些柴火,使它火势不断,可以随用随有。收拾好后,自己和衣坐在石榻火盆旁边,泪汪汪望着床上的父亲,一会又去摸摸头上身上出汗不曾。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风拔木,如同波涛怒吼,奔腾澎湃。英琼守着这一个衰病老父,格外闻声胆裂。他们住的这个石洞原分两层,外层俱用石块堆砌封锁,甚为坚固,仅出口处有一块大石可以启闭,用作出入门户;里层山洞,当时周淳在洞中时,便装好冬天用的风挡,用粗布同棉花制成,厚约三四寸,非常严密。不然在这风雪高山之上,如何受得。英琼衣不解带,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早起,李宁周身出了一身透汗,悠悠醒转。英琼忙问:“爹爹,病体可曾痊愈?”李宁道:“人已渐好,无用担忧。”英琼便把粥饭端上,李宁稍微用了一些。英琼不知道病人不能多吃,暗暗着急。这时李宁神志渐清,知道英琼一夜未睡,两眼红肿如桃,好生痛惜。便说这感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况且出汗之后,人已渐好,催英琼吃罢饭后,补睡一觉。英琼还是将信将疑,只顾支吾不去。后来李宁装作生气,连劝带哄,英琼也怕她父亲担心劳累,勉强从命,只肯在李宁脚头睡下,以便照料。李宁见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英琼哪能睡得安稳,才一合眼,便好似李宁在唤她。急忙纵起问时,却又不是。李宁见爱女这种孝心,暗自伤心,也巴不得自己早好。谁想到晚间又由寒热转成疟疾。是这样时好时愈,不消三五日,把英琼累得几乎病倒。几次要下山延医,一来李宁执意不许,二来无人照应。英琼进退为难,心如刀割。
      到第六天,天已放晴。英琼猛想起效法古人割股疗亲。趁李宁昏迷不醒之时,拿了李宁一把佩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后站起身来,忽听一声雕鸣。抬头看时,只见左面山崖上站着一个大半人高的大雕,金眼红喙,两只钢爪,通体纯黑,更无一根杂毛,雄健非常。望着英琼呱呱叫了两声,不住剔毛梳翎,顾盼生姿。若在往日,英琼早已将暗器放出,岂肯轻易饶它。这时因为父亲垂危,无此闲心,只看了那雕一眼,仍照预定方针下手。先卷左手红袖,露出与雪争辉的皓腕。右手取下樱口中所衔的佩刀,正要朝左手臂上割去。忽觉耳旁风生,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用爪抓了去。英琼骂道:“不知死的孽畜,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骂完,跑回洞中取出几样暗器同一口长剑,欲待将雕打死消气。那雕起初将刀抓到爪中,只一掷,便落往万丈深潭之下。仍飞向适才山崖角上,继续剔毛梳翎,好似并不把敌人放在心上。英琼惟恐那雕飞逃,不好下手,轻轻追了过去。那雕早已看见英琼持着兵刃暗暗追将过来,不但不逃,反睁着两只金光直射的眼,斜偏着头,望着英琼,大有藐视的神气。惹得英琼性起,一个箭步,纵到离雕丈许远近,左手连珠弩,右手金镖,同时朝着那雕身上发将出去。英琼这几样暗器,平日得心应手,练得百发百中,无论多灵巧的飞禽走兽,遇见她从无幸免。谁想那雕见英琼暗器到来,并不飞腾,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将那只金镖抓在爪中;同时张开铁喙,朝着那三枝连珠弩,好似儿童玩的黄雀打弹一般,偏着头,微一飞腾,将英琼三枝弩箭横着衔在口中。又朝着英琼呱呱叫了两声,好似非常得意一般。那崖角离地面原不到丈许高下,平伸出在峭壁旁边。崖右便是万丈深潭,不可见底。英琼连日衣不解带,十分劳累伤心,神经受了刺激,心慌意乱。这崖角本是往日练习轻身所在,这时因为那雕故意找她麻烦,惹得性起,志在取那雕的性命,竟忘了崖旁深潭危险,也未计及利害。就势把昔日在乌鸦嘴偷学来的六合剑中穿云拿月的身法施展出来,一个箭步,连剑带人飞向崖角,一剑直向那雕颈刺去。那雕见英琼朝它飞来,倏地两翼展开,朝上一起,英琼刺了一个空,身到崖角,还未站稳,被那雕展开它那车轮一般的双翼,飞向英琼头顶。英琼见那雕来势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剑,正待朝那雕刺去时,已来不及,被那雕横起左翼,朝着英琼背上扫来,打个正着。虽然那雕并未使多大劲,就它两翼上扑起的风势,已足以将人扇起。英琼一个立足不稳,从崖角上坠落向万丈深潭,身子轻飘飘地往下直落,只见白茫茫两旁山壁中积雪的影子,照得眼花缭乱。知道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难保。想起石洞中生病的老父,心如刀割。正在伤心害怕,猛觉背上隐隐作痛,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速度减低,不似刚才投石奔流一般往下飞落。急忙回头一看,正是那只金眼雕,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将下来,将自己束腰丝带抓住。因昔日李宁讲过,凡是大鸟擒生物,都是用爪抓住以后,飞向高空,再掷向山石之上,然后下来啄食,猜是那雕不怀好意。一则自己宝剑业已刚才坠入深潭;二则半悬空中,使不得劲。又怕那雕在空中用嘴来啄,只得暂且听天由命,索性等它将自己带出深潭,到了地面,再作计较。用手一摸身上,且喜适才还剩有两只金镖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线生机。便悄悄掏出,取在手中,准备一出深潭,便就近给那雕一镖,以求侥幸脱险。谁想那雕并不往上飞起,反一个劲直往下降,两翼兜风,平稳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琼不知道那雕把她带往潭下则甚,好生着急。情知危险万状,事到其间,也就不作求生之想了。英琼胆量本大,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借此饱看这崖潭奇景。下降数十丈之后,雪迹已无,渐渐觉得身上温暖起来。只见一团团、一片片的白云由脚下往头上飞去。有时穿入云阵之内,被那云气包围,什么也看不见。有时成团如絮的白云飞入襟袖,一会又复散去。再往底下看时,视线被白云遮断,简直看不见底。那云层穿过了一层又一层,忽然看见脚下面有一个从崖旁伸出来的大崖角,上面奇石如同刀剑森列,尖锐鳞峋。这一落下去,还不身如齑粉?英琼闭目心寒,刚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雕忽然速度增高,一个转侧,收住双翼,从那峭崖旁边一个六七尺方圆的洞口钻了过去。英琼自以为必死无疑,但好久不见动静,身子仍被那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睁双目看时,只见下面已离地只有十余丈,隐隐闻得钟鱼之声。心想:“这万丈深潭之内,哪有修道人居此?”好生诧异。这时那雕飞的速度越发降低。英琼留神往四外看时,只见石壁上青青绿绿,红红紫紫,布满了奇花异卉,清香蔑郁,直透鼻端。面积也逐渐宽广,简直是别有洞天,完全暮春景象,哪里是寒风凛冽的隆冬天气。不由高兴起来。身子才一转侧,猛想起自己尚在铁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脱危险,这深潭离上面不知几千百丈,如何上去?况且老父尚在病中,无人侍奉,不知如何悬念自己。不禁悲从中来。那雕飞得离地面越近,便看见下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株高有数丈的古树,树身看去很粗,枝叶繁茂。那钟鱼之声忽然停住,一个小沙弥从那树中走将出来,高声唤道:“佛奴请得嘉客来了吗?”那雕闻言,仍然抓住英琼,在离地三四丈的空中盘旋,不肯下去。英琼离地渐近,早掏出怀中金镖,准备相机行事。见那雕不住在高空盘旋,这是自然回翔,不比得适才是借着它两翼兜风的力,平平稳稳地往下降落。人到底是血肉之躯,任你英琼得天独厚,被那雕抓住,几个转侧,早已闹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那小沙弥在下面高声喊嚷,她也未曾听见。那雕盘旋了一会,倏地一声长啸,收住双翼,弩箭脱弦般朝地面直泻下来。到离地三四尺左右,猛把铁爪一松,放下英琼,重又冲霄而起。
      这时英琼神志已昏,晕倒在地,只觉心头怦怦跳动,浑身酸麻,动转不得。停了一会,听见耳旁有人说话的声音。睁开秀目看时,只见眼前站定一个小沙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听他口中道:“佛奴无礼,檀越受惊了。”英琼勉强支持,站起身来问道:“适才我在山顶上,被一大雕将我抓到此间。这里是什么所在?我是如何脱险?小师父可知道?”那小沙弥合掌笑道:“女檀越此来,乃是前因。不过佛奴莽撞,又恐女檀越用暗器伤它,累得女檀越受此惊恐,少时自会责罚于它。家师现在云巢相候,女檀越随我进见,便知分晓。”
      这时英琼业已看清这个所在,端的是仙灵窟宅,洞天福地。只见四面俱是灵秀峰峦,天半一道飞瀑,降下来汇成一道清溪。前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棵大楠树,高只数丈,树身却粗有一丈五六尺,横枝低极,绿荫如盖,遮蔽了三四亩方圆地面;树后山崖上面,藤萝披拂,许多不知名的奇花生长在上面。绿苔痕中,隐隐现出“凝碧”两个方丈大字。英琼虽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间决少凶险,便随那小沙弥直往树前走来。见那树身业已中空,树顶当中结了一个茅棚。心想:“这人在这大树顶上住家,倒好耍子。”及至离那山崖越近,那“凝碧”两个摩崖大字越加看得清楚。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的纸条,不禁脱口问道:“此地莫非就是凝碧崖么?”那小沙弥笑答道:“此间正是凝碧崖。家师因恐令尊难以寻找,特遣佛奴接引,不想竟把女檀越请来。请见了家师再谈吧。”英琼闻言,又悲又喜:喜的是上天不负苦心人,凝碧崖竟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担心加病。事到如今,也只好去见了那和尚再作计较。一面想,一面正待往树心走进时,忽听一声佛号,听去非常耳熟。接着面前一晃,业已出现一人,定睛看时,正是峨眉县城内所遇的那位白眉毛高僧。英琼福至心灵,急忙跪倒在地,眼含痛泪,口称:“难女英琼,父病垂危,现在远隔万丈深潭,无法上去侍奉老父。恳求禅师大发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起上去,援救弟子父亲要紧。”说时,声泪俱下,十分哀痛。那高僧答道:“你父本佛门中人,与老僧有缘,想将他度入空门,才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心坚定与否。后来见他果然一心皈依,真诚不二,今日才命佛奴前去接引。它随我听经多年,业已深通灵性,见你因父病割股,孝行过人,特地将你佩刀抓去。你以为它有心戏弄,便用暗器伤它,它野性未驯,想同你开开玩笑。它两翼风力何止千斤,一个不小心,竟然将你打入深潭,它才把你带到此地同老僧见面。它适才向老僧报告,一切我已尽知。你父之病,原是感冒风寒,无关紧要。这里有丹药,你带些回去与汝父服用,便可痊愈。病愈之后,我仍派佛奴前去接引到此,归入正果便了。”英琼闻言,才知那雕原是这位老禅师家养的。这样看来,老父之病定无妨碍。他既叫带药回去,必有上升之法。果然自己父亲之见不差,这位老禅师是仙佛一流。不禁勾起心思,叩头已毕,重又跪求道:“弟子与家父原是相依为命,家父承师祖援引,得归正果,实是万千之幸。只是家父随师祖出家,抛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纪又轻,如何是了?还望师祖索性大发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归正果吧。”那高僧笑道:“你说的话谈何容易。佛门虽大,难度无缘之人;况且我这里从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禀赋均厚,自有你的机缘。我所留偈语,日后均有应验。纠缠老僧,与你无益。快快起来,打点回去吧。”英琼见这位高僧严词拒绝,又惦记着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来。又问师祖名讳,白眉和尚答道:“老僧名叫白眉和尚。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时常春,十分幽静,现为老僧静养之所。你这次回去,远隔万丈深潭,还得借佛奴背你上去。它随我多年,颇有道术,你休要害怕。”
      那旁小沙弥闻言,忽然嘬口一呼,其声清越,如同鸾凤之鸣一般。一会工夫,便见碧霄中隐隐现出一个黑点,渐渐现出全身,飞下地来,正是那只金眼雕。口中衔着一只金镖、三枝弩箭,两只铁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剑,俱是英琼适才失去之物。那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对英琼呱呱叫了两声。这时英琼细看那雕站在地下,竟比自己还高,两目金光流转,周身起黑光,神骏非凡。见它那般灵异,更自惊奇不止。那雕走向白眉和尚面前,趴伏在地,将头点了几点。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这位孝女前来,如何叫她受许多惊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赎前愆,以免你异日大劫临头,她袖手不管。”那雕闻言,点了点头,便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向英琼身旁蹲下。白眉和尚便从身旁取出三粒丹药,付与英琼。说道:“此丹乃我采此间灵草炼成,一粒治你父病,那两粒留在你的身旁,日后自有妙用,以奖你的纯孝。现在各派剑仙物色门人,你正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来寻你。急速去吧。”英琼正要答言叩谢,一转眼间,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只得朝着茅棚跪叩了一阵。那小沙弥取过一根草索,系在那雕颈上。叫英琼把兵刃暗器带好,坐了上去。这番不比来时,一则知道神雕与白眉和尚法力;二则父亲服药之后就要痊愈,还可归入正果。真是归心似箭,喜气洋洋,一丝一毫也不害怕。
      当下谢别小沙弥,坐上雕背,一手执定草索,一手紧把着那雕翅根,一任它健翩冲霄,破空而起。眨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树小如芥,人小如蚁。那雕忽然回头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停止不进。英琼急忙抬头往上下左右看时,只见头上一个伸出的山崖,将上行的路遮绝,只左侧有一个数尺方圆的小洞。知道那雕要从这洞穿过,先警告自己。忙将双手往前一扑,紧紧抱着那雕两翼尽头处,再用双脚将雕当胸夹紧。那雕这才收拢双翼,头朝上,身朝下,从洞中穿了上去。适才下来时,是深不见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见天,白茫茫尽被云层遮满。那雕好似轻车熟路一般,穿了一层云层,又是一层云层。到了危险地方,便回头朝着英琼叫两声,好让她早作防备。把一个英琼爱得如同性命一般,不住腾出手来去抚弄它背上的铁羽钢翎。似这样在雕背上飞了有好一会,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寒意,崖凹中也发现了积雪,知距离上面不远。果然一会工夫,飞上山崖,直到洞边降下。
      这时日已衔山,英琼心念老父,又不愿那雕飞去。便向那雕说道:“金眼师兄,你接引我去见师祖,使我父亲得救,真是感恩非浅!请你先不要走,随我去见我爹爹吧。”那雕果然深通人意,由着英琼牵着颈上草索,随她到了李宁榻前。恰好李宁尚在发烧昏迷,并不知英琼出去半日,经此大险。当下英琼放下兵刃暗器,顾不得别的,泪汪汪先喊了两声爹爹,未见答应。急忙掌起灯火,去至灶前看时,业已火熄水凉,急忙生火将水弄热。又怕那雕走去,一面烧火,一面求告。且喜那雕进洞以后,英琼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蹲了下来。这时英琼真是又喜又忧又伤心,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工夫,将水煮开,忙把稀饭热在火上。舀了一碗水,将李宁推了个半醒,将自眉和尚赠的灵丹与李宁灌了下去。一手抱着雕的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榻上病父。不大工夫,便听李宁喊道:“英儿,可有什么东西拿来给我吃?我饿极了。”英琼知是灵丹妙用,心中大喜。三脚两步跑到灶前,将粥取来。那雕也随她跳进跳出。李宁服药之后,刚刚清醒过来,觉得腹中饥饿,便叫英琼去取食物。猛见一个黑影晃动,定睛一看,灯光影里,只见一个尖嘴金眼的怪物追随在女儿身后,一着急,出了一身冷汗。也忘了自己身在病中,一摸床头宝剑,只剩剑匣。急忙持在手中,从床上一个箭步纵到英琼的身后,望着那怪物便打。只听叭哒一声,原来用力太猛,那个怪物并未打着,倒把前面一个石椅劈为两半,剑匣也断成两截。那怪物跳了两跳,呱呱叫了两声,并不逃走。李宁心急非常,还待寻取兵刃时,英琼刚把粥取来,放在石桌之上,忽见李宁纵起,业己明白,顾不得解释,先将李宁两手抱住。急忙说道:“这是凝碧崖白眉师祖打发它送女儿回来的神雕,爹爹休要误会。病后体弱,先请上床吃粥,容女儿细说吧。”那李宁也看出那怪物是个金眼雕,听了女儿之言,暗暗惊喜。顾不得上床吃粥,直催英琼快说。
      英琼便请李宁坐在榻前,仍是自己端着粥碗,服侍李宁食用,并细细将前事说了一遍。李宁一面吃,一面听,听得简直是悲从中来,喜出望外,伤心到了极处,也高兴到了极处。这一番话,真是消灾去病,把英琼准备的一锅粥,吃了个锅底朝天。李宁听完之后,也不还言,急忙跑向雕的面前,屈身下拜道:“嘉客恩人到来,恕我眼瞎无知,还望师兄海涵,不要生气。”那雕闻言,把头点了两点。李宁重又过来,抱着英琼哭道:“英儿,苦了你也!”英琼原怕那雕生气,见李宁上前道歉,好生高兴。猛想起父病新愈,不能劳累,忙请李宁上床安息。李宁道:“我服用灵丹之后,便觉寒热尽退,心地清凉。你看我适才吃那许多东西,现在精神百倍,哪里还有病在身?”英琼闻言,忽然觉得自己腹中饥饿。况且嘉客到来,只顾服侍病人,忘了招待客人。急忙跑进厨房,取出几件腊野味,用刀割成细块,请雕食用。那雕又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好似表示感谢之意。英琼又与它解下绳索,由它自在吃用。自己重又胡乱煮了些饭,就着剩菜,挨坐在李宁身旁,眼看那雕一面吃,自己一面讲。这石室之中,充满了天伦之乐,真个是苦尽甘来,把连日阴霾愁郁景象一扫而空。
      李宁见那雕并不飞去,知道自己将要随它去见白眉和尚,惟恐爱女心伤远离,不敢说将出来。心中不住盘算,实在进退两难,忍不住一声短叹。英琼何等聪明,早知父亲心思。忙问:“爹爹,你病才好,又想什么心事,这般短叹长吁则甚?”李宁只说:“没有什么心事,英儿不要多疑。”英琼道:“爹爹还哄我呢。你见师祖座下神雕前来接引,我父女就要远离了,爹爹舍不得女儿,又恐仙缘惜过,进退两难。是与不是?”李宁闻言,低头沉吟不语。英琼又道:“爹爹休要如此,只管放心。适才凝碧崖前,女儿也曾跪求师祖一同超度。师祖说,女儿不是佛门中人,他又不收女弟子,不久便有仙缘来救女儿。日后爹爹虽在凝碧崖参修,有这位金眼师兄帮助,那万丈深潭也不难飞渡。女儿虽然年幼,恨不得立刻寻着一个剑仙的师父,练成一身惊人的本领,出入空濛,飞行绝迹。照师祖的偈语看来,也是先离后合。日后既有重逢之日,愁它何来?实不瞒爹爹说,女儿先前也想不要离开爹爹才好。自从这次凝碧崖拜见师祖之后,又恨不能爹爹早日成道,女儿也早一点沾光。至于深山独居之苦,爹爹见了师祖之后,就说女儿年幼,求师祖命这位金眼师兄陪伴女儿,在洞中朝夕用功,等候仙缘到来。岂不免却后顾之忧,两全其美?”
     

  • 紫阳の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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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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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四四回 只影感苍茫 寂寂寒山 欣逢佳侣 孺心伤离别 漫漫前路 喜得神雕
     
      李宁见英琼连珠炮一般说得头头是道,什么都是一厢情愿,又不忍心驳她。刚想说两句话安慰她,那雕已把一堆腊野味吃完,偏着头好似听他父女争论。及至英琼讲完,忽然呱呱叫了两声。英琼疑心雕要喝水,刚要到厨房去取时,那雕忽朝李宁父女将头一点,钢爪一登,跃到风挡之前,伸开铁喙,拨开风挡,跳了出去。李宁父女跟踪出来看时,那雕已走向洞口,只见它将头一顶,已将封洞的一块大石顶开,横翼一偏,径自离洞,冲霄而起。急得英琼跑出洞去,在下面连声呼唤,央求它下来。那雕在英琼头顶上又叫了两声,雪光照映下,眼看一团黑影投向万丈深潭之内去了。英琼狂喊了一会,见雕已飞远,无可奈何,垂头丧气随李宁回进洞内。李宁见她闷闷不乐,只得用好言安慰。又说道:“适才所说那些话,都是能说不能行的。你不见那雕才听你说要向你师祖借它来作伴,它便飞了回去么?依我之见,等那雕奉命来接我去见你师祖时,我向他老人家苦求,给你介绍一个有本领的女师父,这还近一点情理。你师祖虽说你不久自有仙缘,就拿我这回寻师来说,恐怕也非易事呢。”英琼到底有些小孩心性,她见爹爹不日出家,自己虽说有仙缘遇合,但不知要等到何时。便想起周淳的女儿轻云,现在黄山餐霞大师处学剑,虽说从未见面,她既是剑仙门徒,想必能同自己情投意合。再加上几代世交,倘能将雕调养驯熟,骑着它到黄山去寻轻云,求她引见餐霞大师,就说是她父亲介绍去的,自己再向大师苦求,决不会没有希望。等到剑术学成,在空中游行自在,那时山河咫尺,更不愁见不着爹爹。所以不但不愁别离,反恨不得爹爹即日身体复原,前往凝碧崖替自己借雕,好依计行事。不想那雕闻言飞去,明明表示拒绝。又动了孺慕孝思,表面怕李宁看出,装作无事,心头上却是懊丧难受到了极处。及至听李宁说求白眉和尚代寻名师,才展了一丝笑容。父女二人又谈了一阵离别后的打算,俱都不得要领,横也不好,竖也不妥当,总是事难两全。直到深夜,才由李宁催逼安睡。
      英琼心事在怀,一夜未曾合眼,不住心头盘算,到天亮时才得合眼。睡梦中忽听一声雕鸣,急忙披衣下床,冒着寒风出洞看时,只见残雪封山,晨曦照在上面,把崖角间的冰柱映成一片异彩。下望深潭,仍是白云滃翳,遮蔽视线,看不见底。李宁起来较早,正在练习内功。忽见女儿披衣下床,一跃出洞,急忙跟了出来。英琼又把昨日斗雕的地方同自己遇险情形,重又兴高采烈说了一遍。把李宁听了个目眩心摇,魂惊胆战,抱着爱女,直喊可怜。父女二人谈说一阵,便进洞收拾早饭。用毕出来看时,晴日当空,阳光非常和暖,耳旁只听一片轰轰隆隆之声,惊天动地。那山头积雪被日光融化成无数大小寒流,夹着碎冰、矮树、砂石之类,排山倒海般往低凹处直泻下去。有的流到山阴处,受了寒风激荡,凝成一处处的冰川冰原。山崖角下,挂起有一尺许宽、二三丈长的一根根冰柱。阳光映在上面,幻成五色异景,真是有声有色,气象万千。
      李宁正望着雪景出神,忽见深潭底下白云堆中,冲起一团黑影,大吃一惊,忙把英琼往后一拉。定睛看时,那黑影已飞到了崖角上面,正是那只金眼神雕。英琼心中大喜,忙唤:“金眼师兄快来!”说罢,便进洞去,切腊肉野味来款待。那雕到了上面,朝李宁面前走来,叫了两声,便用钢喙在那雪地上画了几画。李宁认出是个“行”字,知道白眉和尚派它前来接引,不敢怠慢。先朝天跪下,默祝一番。然后对那雕说道:“弟子尚有几句话要向小女嘱咐,请先进洞去,少待片刻如何?”那雕点头,便随李宁进洞。英琼已将腊野味切了一大盘,端与那雕食用。那雕也毫不客气地尽情啄食。这时李宁强忍心酸,对英琼道:“神雕奉命接我去见师祖,师祖如此垂爱,怎敢不去?只是你年幼孤弱,独处空山,委实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后,你只可在这山头上用功玩耍,切不可远离此间。我随时叩求师祖,与你设法寻师。洞中粮食油盐,本就足敷你我半年多用。我走后,去了我这食量大的,更可支持年半光景。你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诚,决不会中人暗算;他是我性命之交,决不会不回来看我父女。等他回来,便求他陪你到黄山寻找你世姊轻云,引见到餐霞大师门下。我如蒙师祖鉴准,每月中得便求神雕送我同你相见。你须要好生保重,早晚注意寒暖,以免我心悬两地。”说罢,虎目中两行英雄泪,不禁流将下来。英琼见神雕二次飞来,满心喜欢。虽知李宁不久便要别离,万没想到这般快法。既舍不得老父远离,又怕老父亲失去这千载一时的仙缘。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对是好。那神雕食完腊野味后,连声叫唤,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李宁知道再难延迟,把心一横,径走向石桌之前,匆匆与周淳留了一封长信,把经过前后及父女二人志愿全写了上去。那英琼看神雕叫唤,灵机一动,急忙跑到神雕面前跪下,说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回转。我一人在此,孤苦无依,望你大发慈悲,禀明师祖,来与我作伴。等到我寻着剑仙做师父时,再请你回去如何?”那雕闻言,偏着头,用两只金眼看着英琼,忽然长鸣两声。英琼不知那雕心意,还是苦苦央求。一会工夫,李宁将书信写完,还想嘱咐英琼几句,那雕已横翼翩然,跃出洞去。李宁父女也追了出来,那雕便趴伏在地。英琼知道是叫李宁骑将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进洞取了出来,系在那雕头颈之上。又告诉李宁骑法,同降下时那几个危险所在。李宁一一记在心头。父女二人俱都满腹愁肠,虽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那雕见他父女执手无言,好似不能再等,径自将头一低,钻进李宁胯下。英琼忙喊“爹爹留神”时,业已冲霄而起。那雕带着李宁在空中只一个盘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琼这才想起有多少话没有说,又忘了请李宁求白眉师祖,命神雕来与自己作伴。适才是伤心极处,欲哭无泪;现在是痛定思痛,悲从中来。在寒山斜照中,独立苍茫,凄凄凉凉,影只形单。一会儿想起父亲得道,必来超度自己;那白眉师祖又曾说自己不久要遇仙缘,异日学成剑仙,便可飞行绝迹,咫尺千里。立时雄心顿起,止泪为欢,高兴到了万分。一会儿想起古洞高峰,人迹不到,独居空山,何等凄凉;慈父远别,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见面。伤心到了极处,便又痛哭一场。又想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见面后,吉凶胜负,音讯全无。万一被仇人害死,黄山远隔数千里,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飞渡?一着急,便急出一身冷汗。似这样吊影伤怀,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惊惶,一会儿焦急。直到天黑,才进洞去,觉得头脑昏昏,腹中也有些饥饿。随便开水泡一点饭,就着咸菜吃了半碗。强抑悲思,神志也渐清宁。忽然自言自语:“呸!李英琼,你还自命是女中英豪,怎么就这般没出息?那白眉师祖对爹爹那样大年纪的人,尚肯度归门下,难道我李英琼这般天资,便无人要?现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来,上黄山去投轻云世姊;即使他不回来,明年开了春,我不会自己寻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着急做什么?”念头一转,登时心安体泰。索性凝神定虑,又做了一会内功,上床拉过被子,倒头便睡。她连日劳乏辛苦,又加满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这时万虑皆消,梦稳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已未午初,才醒转过来。忽听耳旁有一种轻微的呼息之声,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乱,进来时忘记将洞门封闭,莫不是什么野兽之类闯了进来?轻轻掀开被角一看,只喜欢得连长衣都顾不及穿,从石榻上跳将起来,心头怦怦跳动,跑过去将那东西抱着,又亲热,又抚弄。原来在她床头打呼的,正是那个金眼神雕。不知何时进洞,见英琼熟睡,便伏在她榻前守护。这时见英琼起身,便朝她叫了两声。英琼不住地用手抚弄它身上的铁羽,问道:“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师祖那里去了么?”那雕点了点头。回过铁喙,朝左翅根侧一拂,便有一个纸条掉将下来。英琼拾起看时,正是李宁与她的手谕。大意说见了白眉师祖之后,已蒙他收归门下。由师祖说起,才知白眉师祖原是李宁的外舅父。其中还有一段很长的因果,所以不惜苦心,前来接引。又说英琼不久便要逢凶化吉,得遇不世仙缘。那只神雕曾随师祖听经多年,深通灵性。已蒙师祖允许,命它前来与英琼作伴,不过每逢朔望,要回凝碧崖去听两次经而已。叫英琼好好看待于它,早晚用功保重,静候周叔父回来,不要离开峨眉。师祖已说自己儿女情长,暂时决不便回来看望等语。
      英琼见了来书,好生欣喜,急忙去切腊味,只是原有腊味被神雕吃了两次,所剩不多,便切了一小半出来与那雕吃。一面暗作寻思:“这神雕食量大,现值满山冰雪,哪里去寻野味与它食用?”心中好生为难。那雕风卷残云般吃完腊味以后,便往外跳去。英琼也急忙跟了出来,只见那雕朝着英琼长鸣,掠地飞起。英琼着了慌,便在下面直喊,眼看那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并不远离,才放了心。忽地见它一个转侧,投向洪桩坪那边直落下去。一会儿,那雕重又飞翔回来,等到飞行渐近,好似它铁爪下抓着一个什么东西。等到飞离英琼有十丈高下,果然掷下一物。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梅花鹿,业已鹿角触断,脑浆迸裂,掷死过去。那雕也飞身下来,向英琼连声叫唤。英琼见它能自己去觅野食,越发高兴。爱那鹿皮华美温暖,想剥下来铺床。便到洞中取来解刀,将鹿皮剥下,将肉割成小块,留下一点脯子,准备拿铁叉烤来下酒。那雕在一旁任英琼动作,并不过去啄食。一会儿跳进洞去,抓了一块腊猪骨出来,掷在英琼面前。英琼恍然大悟,那雕是想把鹿肉腋熟再吃。当下忙赴后洞,取来水桶、食盐。就在阳光下面将鹿肉洗净,按照周淳所说川人腊熏之法,寻了许多枯枝,在山凹避风之处,将鹿肉腌熏起来。从此那雕日夕陪伴英琼,有时去擒些野味回来腌腊。英琼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雕为伴,每日调弄,指挥如意,毫不感觉孤寂。几次想乘雕飞翔,那雕却始终摇头,不肯飞起,想是来时受过吩咐的。
      过不多日,便是冬月十五,那雕果然飞回凝碧崖听经。回来时,带来李宁一封书信,说自己要随师祖前往成都一带,寻访明室一个遗族,顺便往云南石虎山去看师兄采薇僧朱由穆,此去说不定二三年才得回来。到了成都,如能寻着周淳,便催他急速回山。嘱咐英琼千万不要乱走,要好好保养、用功等语。英琼读完书信,难受一会,也无法可想,惟有默祝上苍,保佑她父亲早日得成正果而已。
      时光易逝,转眼便离除夕不远。英琼毕竟有些小孩子心性,便把在峨眉县城内购买的年货、爆竹等类搬了出来,特别替那只神雕腌好十来条腊鹿腿,准备同它过年。又用竹签、彩绸糊成十余只宫灯,到除夕晚上悬挂。每日做做这样,弄弄那样,虽然独处空山,反显得十分忙碌。到二十七这天,那雕又抓来两只野猪和一只梅花鹿。英琼依旧把鹿皮剥了下来存储。等到跑到洞中取盐来腌这两样野味时,猛发觉所剩的盐,仅敷这一回腌腊之用,以后日用就没有了。急忙跑到后洞存粮处再看时,哪一样家常日用的东西都足敷年余之用,惟独这食盐一项,竟因自己只顾讨神雕的喜欢,一个劲腌制野味,用得太不经济,以致在不知不觉中用馨。虽然目前肉菜等类俱都腌好,足敷三四月之用,以后再打来野味,便无法办理。望着盐缸发了一会愁,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得先将余盐用了再说。一面动手,一面对那雕说道:“金眼师兄,我的盐快没有了,等过了年,进城去买来食盐,你再去打野味吧。现在打来,我是没有办法弄的啊。”那雕闻言,忽地冲霄而起。英琼知道它不会走远,司空见惯,也未在意。只在下面喊道:“天已快交正午,你去游玩一会,快些回来,我等你同吃午饭呢。”那雕在空中一个回旋,眨眨眼竟然不见。直到未初,还未回转。英琼腹中饥饿,只得先弄些饭吃。又把猪、鹿的心脏清理出来,与那雕作午餐。
      到了申牌时分,英琼正在洞前习剑,远望空中,出现一个黑点,知是神雕飞回,便在下面连声呼唤。一会工夫,飞离头顶不远,见那雕两爪下抱定一物,便喊道:“对你说食盐没有,你如今又不大愿吃鲜肉,何苦又去伤生害命呢?”言还未了,那雕已轻轻飞落下来。英琼见它不似以往那样将野兽从空掷下,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蒲包,约有三尺见方,不知是什么物件。撕开一角,漏出许多白色晶莹的小颗。仔细一看,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盐,足有二三百斤重,何愁再没盐用。欢喜若狂,忙着设法运进洞去。出来对那雕说道:“金眼师兄,你真是神通广大,可爱可佩!但是我父亲曾经说过,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妄取别人的东西,下次切不可如此啊!”那雕只是瞑目不答。英琼便将预备与它吃的东西取来给它。正在调弄那雕之时,忽然闻见一阵幽香,从崖后吹送过来。跟踪过去看时,原来崖后一株老梅树,已经花开得十分茂盛,寒香扑鼻。英琼又是一番高兴,便在梅花树下徘徊了一阵。见天色已渐黄昏,不能再携雕出游,便打算进洞去寻点事做。
      刚刚走到洞口前面,忽见相隔有百十丈的悬崖之前,一个瘦小青衣人,在那冰雪铺盖的山石上面,跳高纵远,步履如飞地直往崖前走去。她所居的石洞,因为地形的关系,后隔深潭,前临数十丈的削壁断涧,天生成的奇屏险障。人立在洞前,可以把十余里的山景一览无遗。而从舍身岩上来,通到这石洞的这一条羊肠小径,又曲折,又崎岖。春夏秋三季,是灌木丛生,蓬草没膝;一交冬令,又布满冰雪,无法行走。自从李宁父女同周淳、赵燕儿走过外,从未见有人打此经过。英琼见那青衣人毫不思索,往前飞走,好似轻车熟路一般,暗暗惊异。心想:“这块冰雪布满的山石上面,又滑又难走,一个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之虞。自己虽然学了轻身功夫,都不敢走这条道上下,这人竟有这样好的功夫,定是剑仙无疑。莫不是白眉师祖所说那仙缘,就是此人前来接引么?”正在心中乱想,那青衣人转过一个崖角,竟自不见。正感觉失望之间,忽然离崖前十余丈高下,一个人影纵了上来。那雕见有人上来,一个回旋,早已横翼凌空,只在英琼头上飞翔,并不下来,好似在空中保护一般。英琼见那上来的人穿着一身青,头上也用一块青布包头,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面容秀美,装束得不男不女,看去甚是面熟。正要张口问时,那人已抢先说道:“我奉了家师之命,来采这凌霄崖的宋梅,去佛前供奉。不想姊姊隐居之所就在此间,可称得上是幸遇了。”说时,将头上青布包头取下,现出螓首蛾眉,秀丽中隐现出一种英姿做骨。来的这个女子,正是那峨眉前山解脱庵广慧师大门下带发修行的女子余英男。英琼自那日城中回来,先是父亲生病,接着父女分离,劳苦忧闷,又加大雪封山,无法行走,早已把她忘却。现在独处空山,忽然见她来作不速之客,又见人家有这一身惊人的本领,一种敬爱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正感寂寞的当儿,无意中添了一个山林伴侣,正好同她结识,彼此来往盘桓。先陪她到崖后去采了几枝梅花,然后到洞中坐定。英男比英琼原长两岁,便认英琼做妹妹。二人谈了一阵,甚是投机,相见恨晚。英男因不见李宁,便问:“尊大人往哪里去了?”英琼闻言,不由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便把李宁出家始未说了一遍。说到惊险与伤心处,英男也陪她流了几次热泪。渐渐天色已晚,英琼掌起灯烛,定要留英男吃完饭再走。英男执意不肯,说是怕师父在家悬望。答应回庵禀明师父,明日午前准定来作长谈,大家研究武术。英琼挽留不住,依依不舍地送了出来。
      这时已是暮霭苍茫,瞑色四合,山头积雪反映,依稀辨出一些路径。英琼道:“姊姊来的这条路非常险滑,这天黑回去,妹子太不放心。还是住在洞中,明日再行吧。”说到此处,忽听空中一声雕鸣。英琼又道:“只顾同姊姊说话,我的金眼师兄还忘了给姊姊引见呢。”说罢,照着近日习惯,嘬口一呼。那雕闻声便飞将下来,睁着两只金眼,射在英男面上,不住地打量。英男笑道:“适才妹子说老伯出家始末,来得太急,也不容人发问。当初背妹妹去见白眉师祖的就是它么?有此神物守护,怪不得妹子独处深山古洞之中,一丝也不害怕呢。”说罢,便走到那雕面前,去摸它身上的铁羽。那雕一任她抚摸,动也不动。英琼忽然惊叫道:“我有主意送你回去了。”英男便问何故?英琼道:“不过我还不知道它肯不肯,待我同它商量商量。”便朝那雕说道:“金眼师兄,这是我新认识的姊姊余英男,现在天黑,下山不便。请你看我的面子,送她回去吧。”那雕长鸣一声,点了一点头。英琼大喜,便向英男说道:“金眼师兄已肯送你回去,姊姊害怕不?”英男道:“我怎好劳你的金眼师兄,怕使不得吧?”英琼道:“你休要看轻它的盛意。它只背过我两次,现在就再也不肯背了。不然我骑着它到处去玩,哪里还会闷呢!你快骑上去吧,不然它要生气的。”英男见英琼天真烂漫,一脸孩子气,处处都和自己情投意合,好不高兴。又怕英琼笑她胆小,只得点头答应。英琼才高高兴兴把草索取来,系在雕颈,又教了骑法。英男作别之后,骑了上去,立时健翩凌云,将她送走。英琼便回洞收拾晚饭,连夜将石洞打扫,宫灯挂起,年货也陈设起来,准备明日嘉客降临。一会工夫,那雕飞回。英琼也就安歇。
      第二日天才一亮,英琼便起床将饭煮好。知道英男虽在庵中吃素,却并未在佛前忌荤。特地为她煮了几样野味,同城内带来的菜蔬,崖前掘来的黄精、冬笋之类,摆了一桌。收拾齐备,便跑到崖前去望。到了午牌时分,正要请那雕去接时,英男已从崖下走来。二人见面,比昨日又增加几分亲密。进洞之后,英琼自然是殷勤劝客。英男也不作客气,痛快吃喝。石室中瓶梅初绽,盆火熊熊,酒香花香,融成一片。石桌旁边,坐着这两个绝世娉婷的侠女,谈谈笑笑,好不有趣。那广慧大师原先也是一位剑侠,自从遁入空门,笃志禅悦,别有悟心,久已不弹此调。因此英男虽相从有年,仅仅传了些学剑入门的内功口诀,以作山行防身之用。她说英男不是佛门弟子,将来尚要到人世上作一番事业,所以不与她落发。昨日英男回去,说明与英琼相遇,广慧大师笑道:“你遇见这个女魔王,你的机缘也快到了。你明日就离开我这里,和她同居去吧。”英男疑心大师不愿她和英琼交友,便说英琼怎样的豪爽聪明。师父说她是女魔王,莫非她将来有什么不好么?大师道:“哪里有什么不好,不过我嫌她杀心太重罢了。你同她本是一条路上人,同她相交,正是你出头之日。我叫你去投她,并非不赞成此举,你为何误会起来?”英男闻大师之言,才放了宽心。不过从师多年,教养之恩如何能舍?便求大师准许同英琼时常见面,却不要分离才好。
     
    第四五回 李英琼万里走孤身 赤城于中途逢异派
     
      话说广慧大师见英男难分难舍,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无事事都两全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绊住,早已不在此间了。现在你既有这样好的容身处,怎么还不肯离开?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英男不明大师用意,仍是苦求。大师笑道:“你既不愿离开我,也罢,好在还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暂时先两边来往,到时再说。”英男又问一月之后到何处去?大师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第二日起来,先将应做的事做好,禀明大师,来见英琼。谈起大师所说之言,英琼正因自己学剑为难,现在英男虽然不到飞行绝迹的地步,比自己总强得多,既然大师许她来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请她即日搬来。英男哪肯应允,只答应常来一起学剑,遇见天晚或天气不好时,便留宿在此。英琼坚留了一会,仍无效果,只得由她。英男便把大师所传的功夫口诀,尽心传授。英琼一一记在心头,早晚用功练习。又请英男引见广慧大师。大师却是不肯,只叫英男传语:异日仙缘遇合,学成剑术,多留一点好生之德便了。自从英男来的那天起,转眼就是除夕。英男也禀明大师,到英琼洞中度岁。英琼得英男时常来往,颇不寂寞,每日兴高采烈,舞刀弄剑。只苦于冰雪满山,不能到处去游玩而已。
      初五这天早起,忽然听见洞外雕鸣,急忙出洞,见那佛奴站在地上,朝着天上长鸣。抬头看时,天空中也有一只大雕,与那神雕一般大小,正飞翔下来。仔细一看,这只雕也是金眼钢喙,长得与佛奴一般大,只是通体洁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却是黑的。神雕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颈互作长鸣,神态十分亲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气。英琼一见大喜,便问那神雕道:“金眼师兄,这是你的好朋友么?我请它吃点腊野味吧。”说罢,便跑向洞内,切了一盘野味出来。那只白雕并不食用,只朝着英琼点了点头。神雕把那一大盘野味吃完后,朝着英琼长鸣三声,便随着那只白雕冲霄飞起。英琼不知那雕是送客,还是被那只白雕将它带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来。那神雕闻得英琼呼声,重又飞翔下来。英琼见那白雕仍在低空盘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头发慌。一把将神雕长颈抱着问道:“金眼师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许多寂寞和危险。现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时就回,那倒没有什么;如果你一去不回,岂不害苦了我?”那雕摇了摇头,把身体紧傍英琼,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气。英琼高兴道:“那未你是送客去了?”那雕又摇了摇头。英琼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呢?”那雕仰头看了看天,两翼不住地扇动,好似要飞起的样子。英琼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想是白眉师祖着你同伴前来唤你,你去听完经仍要回来的,是与不是?你我言语不通,这么办:你去几天,就叫几声,以免我悬念如何?”那雕闻言,果然叫了十九声。英琼默记心头。神雕叫完了十九声,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烦,也长鸣了两声。那神雕在英琼时下猛地把头一低,离开英琼手抱,长鸣一声,望空而去。英琼眼望那两只雕比翼横空,双双望解脱坡那方飞去,不禁心中奇怪。起初还疑心那雕去将英男背来,与她作伴。一会工夫,见那两只雕又从解脱坡西方飞起,眨眨眼升入云表,不见踪影。
      英琼天真烂漫,与神雕佛奴相处多日,情感颇深,虽说是暂时别离,也不禁心中难受已极。偏偏英男又因庵中连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来。一个人空山吊影,无限凄惶。闷了一阵,回到洞中,胡乱吃了一顿午饭。取出父亲的长剑,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传的剑法练习起来。正练得起劲之际,忽听身后一阵冷风,连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站定一个游方道士,黄冠布衣,芒鞋素袜,相貌生得十分猥琐。英琼见他脸上带着一种嘲笑的神气,心中好生不悦。怎奈平日常听李宁说,这山崖壁立千仞,与外界隔绝,如有人前来,定非等闲之辈,因此不敢大意。当下收了招数,朝那道人问道:“道长适才发笑,莫非见我练得不佳么?”那道人闻言,脸上现出鄙夷之色,狂笑一声道:“岂但不佳,简直还未入门呢!”英琼见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头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当年大侠,纵横数十年,未遇过敌手。就说义姊余英男所传剑法,也是广慧大师亲自教授,即使不佳,怎么连门也未入?这个穷老道,竟敢这般无礼!真正有本领的人,哪有这样的不客气?分明见我孤身一人在此,前来欺我,想夺我这山洞。偏偏今日神雕又不在此,莫如我将机就计,同他分个高下,一面再观察他的来意。倘若上天见怜,他真正是一个剑侠仙人,应了白眉师祖临行之言,我就拜他为师;倘若是想占我的山洞,我若打不过时,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里暂住,等神雕回来,再和他算帐。”她正在心头盘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说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气么?这有何难。你小小年纪,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胜了你,将被各派道友耻笑。我如今与你一个便宜:我站在这里,你尽管用你的剑向我刺来,如果你能沾着我一点皮肉,便算我学业不精,向你磕头赔罪;如果你的剑刺不着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气,便将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认罪服输,由我将你带到一个所在,去给你寻一位女剑仙作师父。你可愿意?”英琼闻言,正合心意。听这道人语气,知道白眉师祖所说之言定能应验。把疑心人家,要夺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释。不过还疑心那道人是说大话,乐得借此试一试也好。主意想定后,答道:“道长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无礼了。”说毕,右手捏着剑诀,朝着道人一指,脚一登,纵出去有两三丈远,使了一个大鹏展翅的架势,倏地一声娇叱,左手剑诀一指,起右手连人带剑,平刺到道人的胸前。这原是一个虚招,敌人如要避让,便要上当;如不避让,她便实刺过来。英琼见道人行若无事,并不避让。心想:“这个道人不躲我的剑,必是倚仗他有金钟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这口宝剑吹毛断铁的厉害。他虽然口出狂言,与我并无深仇,何苦伤他性命?莫如点他一下,只叫他认罪服输便了。”说时迟,那时快,英琼想到这里,便将剑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划去。剑离道人身旁约有寸许光景,英琼忽觉得剑尖好似碰着什么东西被挡住,这挡回来的阻力有刚有柔,非常强大。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则受了敌人这个回撞力,恐怕连剑都要脱手。英琼心中大惊,知道遇见了劲敌。脚一点,来个燕子穿云势,纵起两丈高下,倏地一个黄鹄摩空,旋身下来,又往道人肩头刺去。与上次一样,剑到人身上便撞了回来,休说伤人皮肉,连衣服都挨不着边。英琼又要防人家还手,每一个招势,俱是一击不中,就连忙飞纵出去。似这样刺了二三十剑,俱都没有伤着道人分毫。
      英琼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见每次上前去,道人总是用眼望着自己。及至英琼刺他身后,他又回转身来,只不还手而已。英琼忽然大悟,心想:“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种特别的气功。他见我用剑刺到哪里,他便将气运到哪里,所以刺不着他。”眉头一皱,登时想出一个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采取野马分鬃,暗藏神龙探爪的架势,刺向道人胸前。才离道人寸许光景,忙将进力收回,猛地将脚一垫,纵起二丈高下,来个鱼鹰入水的姿势。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剑来刺,其实内藏变化。那道人目不转睛地看英琼是怎生刺来。谁知英琼离那道人头顶三四尺左右,倏地将右脚站在左脚背上,又一个燕子三抄水势,借劲一起,反升高了尺许。招中套招,借劲使势,身子一偏,一个风吹落花势,疾如鹰隼。一个倒踢,头朝下,脚朝上,舞起手中剑,使了五成力,一个织女投梭,刺向道人后心。满想这次定然成功。忽见一道白光一晃,耳听锵的一声,自己宝剑好似撞在什么兵刃上面,吓了一大跳。只好又来一个猿猴下树,手脚同时沾地一翻,纵出去有三丈高远。仔细看手中剑时,且喜并无损伤。正想不出好法对付那道人时,那道人已走将过来,说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气功夫御你的宝剑,设法暗算于我。若非我用剑气护身,就几乎中了你的诡计。现在你的各种绝招都使完了,你还有何话说?快快低头认输吧。”这时英琼已知来人必会剑术,要照往日心理,遇见这种人,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今日怎的,见了这道人,心中老是厌恶。知道要用能力对付,定然不行。暗恨神雕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见这个无赖老道,没有办法。心中一着急,不禁流下泪来。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还不服气么?我适才所说,一口气便能将你吹出数丈以外,你可要试验之后,再跟我去见你的师父吗?”英琼这时越觉那道人讨厌,渐渐心中害怕起来,哪里还敢试验,便想用言语支吾过去。想了一想,说道:“弟子情愿认罪服输。弟子自惭学业微未,极想拜一位剑仙作师父。但是家父下山访友,尚未回来。恐他回来,不见我在此,岂不教他老人家伤心?二则,我有一个同伴,也未回来。再者,道长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师父的名姓,以及仙乡何处,俱都不知,叫家父何处寻我?我意欲请道长宽我一个月的期,等家父回来,禀明了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来,告诉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转告家父放心。道长你看如何?”
      那道人闻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语了。你父亲同你重逢,至少还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个扁毛畜生回来保你的驾么?凭它那点微未道行,不过在白眉和尚那里听了几年经,难道说还是我的对手么?如果你想它跟随你身旁作伴,本是一桩好事,不过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误会我有什么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现在告诉你吧,我的道号叫赤城子,昆仑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愿收徒弟,这次受我师姊阴素棠之托,前来度你到她门下。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休要错过了异日后悔。你怕你喂的那只雕回来寻不见你,你就不知道那个扁毛畜生奉了白眉和尚之命,永远做你的侍卫。它一日之间,能飞行数万里。它已深通灵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来时节,自会去寻你,愁它则甚?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愿意去更好,不愿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见了我师姊之后,如果你仍不愿意,我仍旧可以送你回来。现在想不随我走,那却不成。”英琼见他说出自己来历,渐渐有点相信。知道不随他去,一定无法抵抗。他虽然讨人厌烦,也许他说的那个女剑仙是个好人,也未可知。莫如随他去见了那女剑仙,再作道理。反正他已答应自己,如不愿意拜师,他仍肯送自己回来,乐得跟去开开眼界再说。主意打定后,便道:“道长既然定要我同去见那位女剑仙,我也无法。只是那位女剑仙是个什么来历,住在何处,必须先对我说明,好让金眼师兄回来前去寻我。我有一个义姊,就在此山腰解脱庵居住,你得领我先到她那里,嘱咐她几句,万一我父亲回来,也好让义姊转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剑仙那里,要是不称我的心意,你须要送我回来。否则我宁死也不去的。”赤城子道:“你这几件事,只有因广慧这个老尼与我不对,到解脱庵去这一件不能依你外,余下俱可依得。那女剑仙名唤阴素棠,乃是昆仑派中有名的女剑仙,隐居在云南边界修月岭枣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英琼便问:“那女剑仙阴素棠,她可能教我练成飞剑在空中飞行么?”赤城子道:“怎么不能?”英琼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他的师弟,当然也会飞剑,你先取出来让我看一看什么样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赤城子道:“这有何难?”说罢,将手一扬,便有一道白光满空飞舞,冷气森森,寒光耀眼。末后将手一指,白光飞向崖旁一株老树,只一绕,凭空削断,倒将下来。一根断枝飞到那株宋梅旁边,打落下无数梅花来。花雨过处,白光不见,赤城子仍旧没事人一般,站在那里。欢喜得英琼把适才厌恶之念一概打消。兴高采烈地跑进洞中,与李宁、英男各写一封信,又请英男告诉神雕佛奴,到云南修月岭枣花崖昆仑派女剑仙阴素棠那里去寻自己。写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烦了。
      英琼这才深信白眉师祖之言已验,当下便改了称呼,喊赤城子做叔叔。又将洞门用石头封好,并问上云南得用多少天。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紧闭二目,休要害怕,我们要走了。”说罢,一手将英琼夹在胁下,喊一声:“起!”驾剑光腾空飞去。英琼见赤城子有这么大本领,越发深信不疑。她向来胆大,偷偷睁眼往下界看时,只见白云绕足,一座峨眉山纵横数百里,一览无遗,好不有趣。不消几个时辰,也不知飞行了几千百里,越过无数的山川城廓,渐渐天色黄昏,尚未到达目的地。天上的明星,比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来,未曾见过这般奇景。
      正在心头高兴,忽见对面云头上,飞过来数十道各种不同颜色的光彩。赤城子喊一声:“不好!”急忙按下剑光,到一个山头降下。英琼举目往这山的四面一看,只见山环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树,绿草蒙茸,翠鸟争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气。迎面崖角边上,隐隐现出一座庙宇。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带了英琼转过崖角,直往那庙前走去。英琼近前一看,这庙并不十分大,庙墙业已东坍西倒。两扇庙门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风雨剥蚀,门上面的漆已脱落殆尽。院落内有一个钟楼,四扇楼窗也只剩有两扇。楼下面大木架上,悬着一面大鼓,外面的红漆却是鲜艳夺目。隐隐望见殿内停着几具棺木。这座庙,想是多年无人住持,故而落到这般衰败。赤城子在前走,正要举足进庙,猛看见庙中这面大鼓,“咦”了一声,忙又缩脚回来,伸手夹着英琼,飞身穿进钟楼里面。英琼正要问他带自己到此则甚,赤城子连忙止住。低声说道:“此刻不是讲话之时,适才在云路中遇见我两个对头,少时便要前来寻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这里有两枝何首乌,你饿时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饥。三日之内,千万不可离开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见我回来时,你再打算走。往庙外游玩时,切记不可经过楼下庭心同大殿以内。你只要站在楼窗上头,纵到庙墙,再由庙墙下去,便无妨碍。此山名为莽苍山,这座庙并非善地。不听我的话,遇见什么凶险,我无法分身来救,不可任意行动。要紧,要紧!”说完,放下两枝巨如儿臂的何首乌,不俟英琼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英琼心高胆大,见赤城子行动果然是一位飞行绝迹的剑仙,已经心眼口服。本想问他对头是谁,为何将自己放在这座古庙内时,赤城子业已走去,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钟楼中等候他回来再说。当下目送白光去后,回身往这钟楼内部一看,只见蜘蛛在户,四壁尘封,当中供的一座佛龛,也是残破不堪。英琼以一弱女子,来到这数千里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满目凄凉,好生难过。几次想到庙外去看看山景,都因为慑于赤城子临行之言,不敢妄动。渐渐天色黄昏,赤城子还未见回转,觉着腹中饥饿,便将何首乌取了一技来吃。满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觉饿了。英琼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来,不敢任意吃完,便将剩余的一枝半何首乌,仍藏在怀中。将佛前蒲团上的灰尘扫净后,坐在上面歇息。愁一会,烦一会,又跑到窗前去远眺瞑色。
      这时天气也渐渐黑暗起来,一轮明月正从东山脚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庙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树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阵阵幽香,时时由风吹到,不由脱口叫出一声好来。赏玩一阵,顿觉心旷神怡,百虑皆忘。英琼毕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庙外去,把这月色、梅花赏玩个饱,早忘了赤城子临行之言,待了一会,忍耐不住。这个钟楼离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无法下去。英琼在峨眉练习过轻身术,受了她父亲的高明指点,早已练得身轻如燕,哪把这丈许远庙墙放在心上。当下站起来,脚一登,已由楼窗纵到庙墙,又由墙上纵到庙外。见这庙外的明月梅花,果然胜景无边,有趣已极。这时明月千里,清澈如昼,只有十来颗疏星闪动,月光明亮,分外显得皎洁。英琼来到梅花林中,穿进穿出,好不高兴。徘徊了好一会,赤城子仍是音无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对头是何许人物,厉害不厉害,吉凶胜负如何,好生代他着急。
      到了半夜,渐渐觉着有点夜凉,打算回到钟楼,将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打开,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计较。一面心头盘算,便举足往庙里走去。美景当前,早忘了处境危险,此番进庙,因为顺便,便由正门进去。才走到钟楼面前,便看见架上那一面大可数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贴有字纸。暗想:“这座破庙内,处处都是灰尘布满,单单这面大鼓,红漆如新,上面连一星星灰尘俱都无有,好生奇怪。”见那鼓槌挂在那里,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过来看看。猛听得殿内啾啾两声怪叫。英琼在这夜静更深,荒山古庙之内,听见这种怪声,不由毛发一根根直竖起来。猛想起适才头次进庙时,恍惚看见庙中停有几具棺材;赤城子临行时,又说此非善地。自己来时匆忙,只带了随身换洗衣服银两,不曾带得兵刃。越想心中越觉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内看时,月光影里,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已倒在一边。英琼见无甚动静,略觉放心,也无心去把玩那鼓槌。正要返回钟楼时,适才的怪声又起,啾啾两声,便有一个黑东西飞将出来。英琼喊了一声:“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纵便上了墙头。定睛往下看时,原来飞出来的是一只大蝙蝠,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不禁“呸”了一声,心神甫定。随即又有一阵奇腥随风吹到,耳旁还微闻一种咻咻的呼吸声。英琼此时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圆睁二目,四下观看,并无动静,知道自己神虚胆怯。正要由墙上纵到钟楼上去,忽听适才那一种呼吸声就在脑后,越听越近。猛回头一看,吓了一个胆裂魂飞。原来她身后正站着一个长大的骷髅,两眼通红,浑身绿毛,白骨嶙峋。并且伸出两只鸟爪般的长手,在她身后作出欲扑的架势。那庙墙缺口处,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齐那怪物的胸前。英琼本是作出要往楼上纵去的架势,在这危机一发的当儿,且喜没有乱了步数。英琼被那怪物吓了一跳,脚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纵的,忙乱惊惶中顿生急智,趁那两脚还未着地之际,左脚搭在右脚上面,借劲使劲,只一纵,蜻蜓点水势地早纵到了钟楼上面。刚刚把脚站稳,便听见下面殿内的棺木发出轧轧之声。响了一会,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大响,显然是棺盖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三声巨响过去。再看刚才那个绿毛红眼的怪物,已绕到前门,进到院内,直奔钟楼走来,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一会工夫,殿内也蹦出三个同样的怪物,都是绿毛红眼,白骨嶙峋,一个个伸出鸟爪,朝着英琼乱叫乱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气。英琼虽然胆大,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幸喜那钟楼离地甚高,那四个怪物虽然凶恶,身体却不灵便,两腿笔直,不能弯转,尽管朝上直跳,离那钟楼还有丈许,便倒将下来。英琼见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纵,才稍放宽心。
      惊魂乍定后,便想寻一些防身东西在手上,以备万一。在钟楼上到处寻觅,忽然看见神龛内的佛肚皮上,破了一个洞穴,内中隐隐发出绿光,好生诧异。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个好似剑柄一般的东西,上面还有一道符篆,非金非石,制作古雅,绿黝黝发出暗蓝光彩,其长不到七八寸。英琼在百忙中也寻不着什么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再回头往楼下看时,那四个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几次跳到离楼窗只有三四尺光景。差这数尺,总是纵不上来。八只钢一般的鸟爪,把钟楼上的木板抓得粉碎。四个怪物似这般又跳了一会,见目的物终难到手,为首的一个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啸一声,竟奔向钟楼下面,去推那几根木柱,意在把钟楼推倒,让楼上人跌下地来,再行嚼用。其余三个怪物见为首的如此,也上前帮同一齐动作。钟楼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个怪物又都是力大无穷,哪经得起它们几推几摇,早把钟楼的木柱推得东倒过来,西倒过去。那一座小小钟楼,好似遇着大风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只鸟爪之下,摇晃不住,楼上的门窗木板,连同顶上的砖瓦,纷纷坠落下来。英琼见势危急,将身立在窗台上面,准备钟楼一倒,就飞身纵上墙去逃走。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声,一根支楼的大柱,竟然倒将下来。英琼知道楼要倒塌,更不怠慢,脚一登,便到了庙墙上面。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见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墙头纵了上去。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时,忽听哗哗啦啦之声。接着震天的一声巨响,一座钟楼竟被怪物推倒下来。又是咚的一声,一根屋梁直插在那面红鼓上面,将那面光泽鉴人的大红鼓穿了一个大洞。那四个怪物起初推楼时节,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坏工作,不曾留心英琼逃走。及至将楼推倒,便往瓦砾堆中去寻人来受用。八只钢爪起处,月光底下瓦砾乱飞。那怪物翻了一阵,寻不见英琼,便去拿那面鼓来出气,连撕带抓,早把那面鼓拆了个粉碎。同时狂叫一声,似在四面寻找。忽然看见月光底下英琼的人影,抬头便发现了英琼藏身所在。这四个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数声,竟分四面将大殿包围,争先恐后往殿脊上面抢来。有一个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脚踹虚,被那破鼓膛绊了一交。原来这四个怪物是年代久远的僵尸炼成,虽然行走如飞,只因骨骼僵硬,除两手外,其余部分都不大灵活。跌倒在地下,急切间不容易爬起。其余三个怪物已有两个抓住殿前瓦垄,要纵上殿脊上去。英琼百忙中想不出抵御之法,便把殿顶的瓦揭了一螺,朝那先爬上来的两个怪物顶上打去。
     
    第四六回 步明月 古寺斗僵尸 玩梅花 擒龙得宝剑
     
      话说李英琼忙乱中用殿瓦向怪物打去,只听咔嚓连声,那怪物叫了两声,越加显出愤怒的神气,好似并不曾伤着什么。幸而那殿年久失修,椽梁均已腐烂。那怪物因为抓住瓦垄,身子悬在空中,还是纵不上去,着急一使劲,整个房顶被它扯断,连那怪物一齐坠到地下。英琼这时正是心惊胆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了这面,刚打算觅路逃走,忽见在破鼓堆中跌倒的那个怪物,从那破烂鼓架之中,拾起一个三尺来长、四五寸方的白木匣儿,匣儿上面隐隐看出画有符篆。这种僵尸最为残忍凶暴,见要吃的生人不能到手,又被那木匣绊了一跤,越加愤怒。不由分说,便把那木匣拿在手中,只一抓一扯之间,便被它分成两半。还待再动手去粉碎时,木匣破处,滋溜溜一道紫光冲起,围着那怪物腰间只一绕,一声惨叫,便被分成两截,倒在地下。那从房檐坠下的两个怪物,刚得爬起,还要往上纵时,忽听同伴叫声,三个怪物一齐回头看时,只见它们那个同伴业已被腰斩在地。月光底下,一团青绡紫雾中,现出一条似龙非龙的东西,如飞而至。那三个怪物想是知道厉害,顾不得再寻人来吃,一齐拔腿便逃。那条紫龙如电闪一般卷将过来,到了三个怪物的身旁,只一卷一绕之间,一阵轧轧之声,便都变成了一堆白骨骷髅,拆散在地。
      那龙除了四个怪物,昂头往屋脊上一望,看见了英琼,箭也似地蹿了上来。英琼只顾看那怪物与龙争斗,竟忘了处境的危险。在这刻不容缓的当儿,才想起:“那几个怪物不过是几具死人骸骨,虽年久成精,又不能跳高纵矮,自己有轻身的功夫,还可以躲避。这条妖龙一眨眼工夫,便将那四个怪物除去,自必更加厉害。还不逃走,等到何时?”想到这里,便将身体用力一纵,先上了庙墙,再跳将下去。这时,那条龙已纵到离她身旁不远。英琼但觉一阵奇寒透体袭来,知道那龙已离身后不远,不敢怠慢,亡命一般逃向庙前梅林之中。那条龙离她身后约有七八尺光景,紧紧追赶。英琼猛一回头,才看清那条龙长约三丈,头上生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长鼻,浑身紫光,青烟围绕,看不出鳞爪来。英琼急于逃命,哪敢细看。因为那龙身体长大,便寻那树枝较密的所在飞逃。这时已是三更过去,山高月低,分外显得光明。庙前这片梅林约有三里方圆,月光底下,清风阵阵,玉屑朦胧,彩萼交辉,晴雪喷艳。这一条紫龙,一个红裳少女,就在这水晶宫、香雪海中奔逃飞舞,只惊得翠鸟惊鸣,梅雨乱飞。那龙的紫光过处,梅枝纷纷坠落,咔喳有声。
      英琼看那龙紧追身后,吓得心胆皆裂,不住地暗骂:“赤城子牛鼻老道,把我一人抛在此地,害得我好苦!”正在舍命奔逃之际,忽见梅林更密,一棵大可数抱的梅树,正在自己面前。便将身一纵,由树权中纵了过去。奔走了半夜,满腹惊慌,浑身疲劳,落地时不小心,被一块山石一绊,一个失足,跌倒在地,又累又怕,手足瘫软,动弹不得。再看那条龙,也从树权中蹿将过来。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命休矣!”这时英琼神疲力竭,慢说起来,连动转都不能够,只好闭目听那龙来享用罢了。英琼自觉转眼身为异物,谁知半天不见那龙动静。只听风声呼呼,一阵阵寒梅幽香,随风透进鼻端。悄悄偷眼看时,只见月光满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梅花树无风摇动,梅花如雪如雾,纷纷飞舞。定睛往树权中看时,那条龙想是蹿得太急,夹在那大可数抱的梅树中间,进退不得,来回摇摆,急于要脱身的神气。
      英琼终于惊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赐良机,顾不得浑身酸痛,站起身来,便想寻一块大石,将那龙打死。寻了一会,这山上的石头,最小的都有四五尺高,千百斤重,无法应用。英琼看那龙越摇越疾,那株古梅的根也渐渐松动,眼看就要脱出。此时她正在一块大石旁边,急切间随手将适才得来的剑柄往那石上打了一下。只听得锵然一声,那五六尺方圆的巨石,竟然随手而裂。英琼起初疑是偶然,又拿那剑柄去试别的大石时,无不应手而碎,才知自己在无意中得了一件奇宝。正在高兴,那龙摇摆得越加厉害。左近百十株梅树,随着龙头尾的上下起伏,好似云涛怒涌,有声有色。忽然首尾两头着地,往上只一拱,这一株大可数抱、荫被亩许的千年老梅,竟被带起空中十余丈高下。龙在空中只一个盘旋,便把夹在它身上的梅树摔脱下来。那初放的梅花,怎经得起这般巨烈震撼,纷纷脱离树枝,随风轻飏,宛转坠落,五色缤纷,恰似洒了一天花雨。月光下看去,分外显得彩艳夺目。直到树身着地有半盏茶时,花雨才得降完,从此化作春泥。英琼虽在这惊惶失措之间,见了这般奇景,也不禁神移目眩。说时迟,那时快,那龙摆脱了树,似有物牵引,哪容英琼细赏这明月落花,头一掉,便直往英琼身畔飞来。英琼猛见紫光闪闪,龙已飞到身旁,知道命在顷刻,神慌意乱,把手中拿的剑柄错当作平时用的金镖,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那龙头打去,依稀见一道火光,打个正着。只听当当两声,紫光一闪。英琼明知这个妖龙决非一镖可了,手中又别无器械。正在惶急,猛见自己旁边有两块巨石,交叉处如洞,高约数尺。当下也无暇计及那龙是否受伤,急忙将头一低,刚刚纵了进去,眼睛一花,看见对面站着一个浑身穿白怪物。只因进得太猛,后退不及,收脚不住,撞在那白怪物手上,便觉头脑奇痛,顿失知觉,晕倒在地。耳旁忽听空中雕鸣,心中大喜。急忙跑出洞来一看,那白衣怪物业已被神雕啄死。一雕一龙正在空中狠命争斗,鳞羽乱飞,不分上下。英琼见神雕受伤,好生心疼,便将身旁连珠弩取将出来,朝着那龙的二目射去。那龙忽然瞥见英琼在下面放箭,一个回旋,舍了神雕,伸出两只龙爪,直向英琼扑来。英琼心一慌,“哎哟”一声,坠落在身旁一个大水潭之中。自己不熟水性,在水中浮沉片刻,只觉身上奇冷,那水一口一口地直往口中灌来。一着急,“嗳呀”一声,惊醒过来一看,日光照在脸上,哪里有什么雕,什么龙?自己却睡在一个水潦旁边。花影离披,日光已从石缝中射将进来,原来这洞前后面积才只丈许。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赤城子带到此山,晚间同怪物、妖龙斗了一夜。记得最后逃到这石洞之中,又遇见一个白衣怪物,将自己打倒。适才莫不是作梦?想到这里,还怕那妖龙在外守候未走,不敢轻易由前面出去。悄悄站起来,觉着周身作痛,上半身浸在积水之中,业已湿了半臂。待了一会,不见动静,偷偷往外一看,日光已交正午。梅花树上翠鸟喧鸣,空山寂寂,除泉声鸟鸣外,更无别的丝毫动静。敛气屏息,轻轻跑出洞后一看,只见遍山梅花盛开,温香馥郁,直透鼻端。有时枝间微一颤动,便有三两朵梅花下坠,格外显出静中佳趣。这白日看梅,另是一番妙境。
      英琼在这危疑惊惶之中,也无心观赏,打算由洞后探查昨日战场,究竟是真是幻。走不多远,便看见地下泥上坟起,当中一个大坑,深广有二三丈,周围无数的落花。依稀记得昨晚这里有一株绝大梅树,那龙便夹在此中。后来将这梅树拔起,脱身之后,才又来追逐自己。又往前行不远,果然那大可数抱的古梅花树横卧地下,上面还卧着无数未脱离的花骨朵,受了一些晨露朝阳,好似不知根本已伤,元气凋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依然在那里矜色争艳,含笑迎人。草木无知,这也不去管它。且说英琼一路走来,尽是些残枝败梗,满地落花,昨日的险境战迹,历历犹在目前,这才知道昨晚前半截不是作梦。走来走去,不觉走到昨日那座庙前,提心吊胆往里一望,院前钟楼坍倒,瓦砾堆前只剩白骨一堆,那几个骷髅龇牙咧嘴,好不吓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回头就跑。一面心中暗想:“此地晚上有这许多妖怪,赤城子又不回来,自己又不认得路径,在这荒山凶寺之中,如何是了?”越想越伤心,便跑进梅林中痛哭起来。哭了一会,觉着腹中有些饥饿,想把身旁所剩的何首乌,取出嚼了充饥,便伸手往怀中一摸。猛想起昨晚在钟楼佛肚皮中,得了一个剑柄,是一个宝贝。昨晚在百忙中,曾误把它当作金镖去打那妖龙,如今不见妖龙踪影,想必是被那剑柄打退。此宝如此神妙,得而复失,岂不可惜?当下不顾腹中饥饿,便跑到刚才那两块大石前寻找。刚刚走离那两块大石还有丈许远近,日光底下,忽见一道紫光一闪,疑是妖龙尚未逃走,吓得拨转身来回头便逃。跑出去百十步,不见动静,心中难舍,仍由来路悄悄地一步一步走近前来看时,那道紫光仍在映日争辉。爹着胆子近前一看,原来是一柄长剑。取在手中一看,那剑的柄竟与昨日所见的一般无二,剑头上刻着“紫郢”两个篆字。这剑柄怎会变成一口宝剑?十分奇怪。拿在手中试了试,非常称手,心中大喜。随手一挥,便有一道十来丈长的紫色光芒。把英琼吓了一大跳,几乎脱手抛去。她见这剑如此神异,试了试,果然一舞动,便有十余丈的紫色光芒,映着日光耀眼争辉。仔细一看,不禁狂喜起来。只可惜这样一口干将、莫邪般的至宝,竟无一个剑匣,未免缺陷。
      英琼正愁没有兵刃,忽然无意中得着这样神奇之物,不由胆壮起来。心想:“既有剑,难道没有匣?何不在这山上到处寻找?也许寻着也未可知。好在有宝剑在身,又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妖怪出来。”当下仍按昨日经行之路寻觅,寻来寻去,寻到那株卧倒的梅树跟前,已然走了过去,忽觉手中的剑不住地震动。回头一看,见树隙中好似一物在日光底下放光。近前一看,树隙缝中正夹着一个剑匣。这才恍然大悟,昨晚鼓中的龙,便是此剑所化。又是喜欢,又是害怕:喜得是得此神物,带在身旁,从此深山学剑,便不畏虎狼妖鬼;怕得是万一此剑晚来作怪,岂不无法抵御?仔细看那剑柄,却与昨日所失之物一般无二。记起昨晚曾用此剑柄去打妖龙,觉得发出手去,有一道火光,莫非此宝便是收伏那龙之物?想了一会,毕竟心中难舍,便近前取那剑匣。因已深陷木缝之中,英琼便用手中剑只一挥,将树斩断,落下剑匣。将剑插入匣内,恰好天衣无缝,再合适不过,心中高兴到了万分。将剩的何首乌,就着溪涧中山泉吃了半截。又将剑拔出练习剑法,只见紫光闪闪,映着日光,幻出无边异彩。周身筋骨一活动,登时身上也不酸痛了,便在梅林中寻了一块石头坐了歇息。本想离开那座庙,另寻一个石洞作安身之所,又恐怕赤城子回来无处寻觅自己;欲待不离开此地,又恐晚来再遇鬼怪。想了一阵,无法可施。猛想起自己包裹、宝剑、银两还在钟楼上,如今钟楼已塌,想必就在那瓦砾堆中。莫如趁这大白天,先取出来再定行止。当下先把那口紫郢剑拿在手中,剑囊佩在身旁,壮着胆子往前走。走近去先寻两块石头,朝那堆骷髅打去,不见什么动静,这才略放宽心。走近前去,那堆骷髅经日光一晒,流出许多黄水,奇臭熏人。英琼一手提剑,一手捏鼻,走到钟楼瓦砾堆中一看,且喜包裹、宝剑还在,并未被那怪物扯破,便取来佩在身旁。不敢再留,纵身出墙。随即从包裹中取出衣裳,将湿衣换下包好,背在身上。又等了一会,已是未末申初,赤城子还不见回转。想起昨晚遇险情形,心中犹有余悸,不敢在此停留,决计趁天色未黑,离开此山,往回路走。心想:“赤城子同那女剑仙既想收我为徒,必然会再到峨眉寻我。我离开此地,实在为妖怪所逼,想必他们也不能怪我。包裹内带有银两,且寻路下山,寻着人家,再打听回去的路程。”
      主意拿定后,看了看日影,便由山径小路往山下走。她哪里知道,这莽苍山连峰数百里,绵亘不断,她又不明路径,下了一座山,又上一座山。有时把路径走错,又要辨明风向日影,重走回来。似这样登峰越岭,下山上山,她虽然身轻如燕,也走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直走到天色黄昏,仅仅走出去六七十里。夜里无法认路,只得寻了一个避风所在,歇息一宵。似这样山行露宿了十几天,依然没有走出这个山去。且喜所得的紫郢剑并无变化,一路上也未遇见什么鬼怪豺虎。而且这山景物幽美,除梅林常遇得见外,那黄精、何首乌、松仁、榛栗及许多不知名而又好吃的异果,却遍地皆是。英琼就把这些黄精果品当作食粮,每次发现,总是先包了一大包,够三五日食用,然后再放量一食。等到又遇新的,便把旧的弃掉,又包新的。多少日子未吃烟火,吃的又都是这种健身益气延年的东西,自己越发觉得身轻神爽,舒适非常。只烦恼这山老走不完,何时才能回到峨眉?想到此间,一发狠,这日便多走了几十里路。照例还未天黑,便须打点安身之所,谁知这日所上的山头,竟是一座秃山,并无理想中的藏身之所。上了山头一看,忽见对面有一座峰头,看去树木蓊翳,依稀看见一个山凹,正好藏身隐蔽。好在相离不远,便连纵带走地到了上面,一看果然是一片茂林。最奇怪的是茂林中间,却现出一条大道,宽约一丈左右。道路中间寸草不生,那大可二三抱的老树连根拔起,横在道旁的差不多有百十株。道旁古树近根丈许地方,处处现出擦伤的痕迹。英琼到底年幼不解事,这一路上并未见过虎豹,胆子也就越来越大。见这条大路长约百十丈远,尽头处是一个小山壁,便不假思索,走近一看,原来孤壁峭立,一块高约三丈的大石,屏风似地横在道旁。绕过这石再看,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山洞,心中大喜。只因连日睡的所在,不是岩谷,便是树腹,常受风欺露虐,好容易遇见这样避风的好所在,岂肯放过。又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恰好洞旁现有一块七八尺宽的平方巨石,便在上面坐下,取出沿路采来的山果黄精慢慢嚼吃。
      一会儿工夫,一轮大半圆的明月挂在树梢,月光斜照迸洞,隐隐看见洞的深处,有一堆黑茸茸的东西。心中一动,渐渐回忆起前数日的险境,不由心虚胆怕起来。先取了一块石头,朝那一堆黑东西打去,噗的一声,好似打在什么软东西上面,估量是一堆泥土,才放宽了心。便把包裹当了枕头,将宝剑压在身下,躺在那里望月想心事。年轻人瞌睡原来得快,加以连日山行,未免劳乏,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英琼恍惚听见锵锒一声。醒来一看,天气昏黑非常,自己心爱的那口宝剑掉在地下,紫光闪闪,半截业已出鞘。想是睡梦中不小心,翻身时节将它碰到地下。英琼连日把那口宝剑爱逾性命,便将它还匣,抱在怀中。见天还黑得厉害,重又倒下再睡。不知怎的,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勉强将眼闭上养神,又觉得沉身毛焦火燎,好似心神不定。暗想:“这几日月色都是非常之好,怎么今天会这样黑法,连星光都看不见?要说是变天,怎么又听不见风雨之声?”她睡的那块石头,原离洞口不远,便想伸手到洞外去试试。正要从黑暗中摸到洞口去时,谁知石头上放的那口宝剑又锵锒一声,一道紫光闪出丈许,把英琼吓了一跳。疑心那剑又要化龙飞去,顾不得再看天色,急忙纵将过来,把那剑抢到手中看时,那剑已无故蹿出了大半截来,英琼好生惊异。猛想起:“过去常听爹爹说过,凡是珍奇宝剑,遇有凶险事情发生,必定预先报警。此剑已深通灵性,刚才我睡梦之中,也曾锵锒一声,莫非今晚又有什么凶兆应在我的头上?”便对手中宝剑说道:“你如真有灵应,倘使我今晚要遇见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再响一声。”言还未了,那剑果然又是锵锒一声,出匣半截,紫光影里,不觉照在面前石头上面。英琼大吃一惊,暗想:“我记得这是昨日进来的洞口,哪里来的石头?”好生诧异。近前一摸,正是一块大石,业将洞门封闭。用手尽力推开,这块石头恐怕重有上万斤,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动分毫。不由把英琼急出一身冷汗。正在心中焦急,猛一回首,看见地下一道白光,吓了一跳。定晴看时,原来是太阳的光斜射进来。才明白时间已是不早,适才洞门被石头封闭,所以显得黑暗,并不是天还未亮。洞中有了日光,能依稀辨出洞中景物。昨晚自己认为是一个土堆的那一团黑东西,原来是一些野兽的皮毛骨角,堆在洞的一角,约有七八尺高,一阵阵腥臭难闻。
      英琼见洞门被石头封锁,便想另觅出路。先将紫郢剑放出,一路舞,一路往洞内寻找,借着日光和剑上发出的紫光寻觅出路。将这洞环行了一遭,不禁大为失望,原来这个洞竟是死洞。把英琼急得像钻窗纸的苍蝇一般,走投无路。明知此洞绝非善地,越想心中越害怕。坐在那块石头上,对着石缝中射进来的日光寻思了一阵。忽然暗骂自己一声:“蠢东西,我又不是不会爬高纵矮,何不从那石头缝中爬了出去?”从这阴霾愁脸中,忽然发现这一线生机,立时精神倍增。恰好那块石头立脚之处甚多,英琼用手试了试,将身一纵,已攀住那个缺口。一比那个口径,最宽的所在不到四寸,只能望得见外面,想出去却比登天还难,心中重又焦急起来。不知不觉中从那缺口向外望时,猛看见对面山头上来了一个巨人,赤着上半身,空着两只手,看它脚步生风,正往这面山头走来。英琼心中大喜,正要呼救,猛一寻思:“我在此山行走多日,并未遇见一点人迹兽迹。这山离那对面山头,约有半里多路,怎么看去那样大法?并且那人并未穿着衣服,不是妖怪,也定是野人。”想到这里,便不敢出声,胆寒起来。
      正想之间,那人已走向这边山上,果然高大异常,那高约数丈的大树,只齐它胸前。英琼不禁叫了一声“嗳呀”,吓得几乎失手坠了下去。再看那巨人时,竟朝石洞这面走来,那沿路大可数抱的参天古树,碍着一些脚步的,便被它随手一拔,就连根拔起,拉倒道旁。英琼才明白昨日路旁连根拔倒的那些大树,便是这个怪物所为。虽然心中越发害怕,还是忍不住留神细看。这时那巨人已越走越近,英琼也越加看得仔细。只见这个怪物生得和人一般无二,果然高大得吓人:一个大头,约有大水缸大小。一双海碗大的圆眼,闪闪放出绿光。凹鼻朝天,长有二尺。血盆一般的大嘴,露出四个撩牙,上下交错。一头蓝发,两个马耳长约尺许,足长有数丈,粗圆约有数尺。两手大如屏风。浑身上下长着一身黄毛,长有数寸。从头到脚,怕没有十来丈长。英琼看得出了神,几乎忘记害怕。忽然眼前一暗,一股奇腥刺鼻,原来那怪物已走近洞前。那洞口齐它膝部,外面光线被它身体遮蔽,故而黑暗。英琼猛觉得石头一动,便知危机已迫,不敢怠慢。刚刚将身纵下石来,忽听耳旁哗啦一声巨响,眼前顿放光明,知道洞口石头已被怪物移开。急忙将身纵到隐蔽之所,偷偷用目往外看时,只见洞口现出刚才所见那个怪物的脑袋,两眼发出绿光,冲着英琼龇牙一个狞笑。把英琼吓得躺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出。幸喜那怪物的头和身子太大,钻不进来,只一瞬间,便即退去。一会工夫,又有一只屏风般大、两三丈长的手臂平伸进来,张开五指粗如牛腿、长约数尺的毛手,便往英琼藏身之处抓来。只吓得英琼心惊胆裂,急忙将身一纵,从那大毛手的指缝中,蹿到洞的左角。那大毛手抓了一个空,便将手四面乱捞乱抓起来。英琼到了这时,也顾不得害怕,幸喜身体瘦小灵便,只在那大手的指缝中钻进钻出。那怪物捞了半天,忽然那毛手退出。欲知究竟,请看下回。
     
    第四七回 斩巨人 马熊报恩 摘朱果 猩猩殒命
     
      那怪物又低下头来看了看,重又将那大毛手伸进洞来,恰似小孩子在金鱼缸中捞金鱼一般,眼看到手,又从手缝中溜了出去,愤怒非常,震天动地般狂吼一声,那只毛手捞得越发加紧起来。英琼在这危机一发之间,越加不敢怠慢,在这石洞毛手之间纵过来跳过去,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腰中又带着那一柄长剑,碍手碍脚。忽然一个不留神,英琼在右壁角,那怪物的毛手伸将过来,英琼刚要纵起身来,被那柄长剑在两腿中间一绊,险些栽倒,眼看那大毛手已离身旁只有尺许,稍一迟延,怕不被它捏为齑粉。还算英琼天生神勇,急中生智,见毛手到来,将身往后便倒,让过巨人毛手,自己右手着地,一个金鲤跳龙门的姿势,平斜着蹿到洞口一个石缝中潜伏。惊魂乍定,暗怪自己带的这口宝剑累赘误事。猛想起:“此剑当初诛那四个僵尸并不费力,只一转瞬间就散成一堆白骨。它又能够变化神龙,发出十来丈的紫光。这个大手紧紧追逼,似这样逃来逃去,何时是了?自己想是吓糊涂了,竟会把这样奇珍异宝忘记。”不由暗骂自己一声“糊涂虫”。想到此地,已把宝剑出匣,擎在手中。那剑想是知道今日英雄已有用武之地,上面发出来的紫光,竟照得全洞皆明。那怪物的大毛手,起初不知道英琼藏在洞口石缝之中,只往深处乱捞。捞了一阵捞不着,正在急怒,英琼已打好主意。剑才出匣,那怪物好似已有了觉察,刚要将手退出洞去,英琼的剑光已不由英琼作主,竟自动地卷了过去。紫光影里,那怪物的大毛手指,已被剑光斩断两个下来,血如涌泉一般,直冒起丈许高下。那怪物受了重创,狂吼一声,那毛手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英琼看见洞口现出亮光,在这间不容发之间,急智顿生。心想:“这洞内逼厌,又无出路。那怪物既怕这口宝剑,何不趁它大手退出时纵到外面,与它分个死活?倘若侥天之幸,将它除去,也好为这附近几百里的生物去一大害。”想到此际,雄心陡起,把适才害怕优愁之念化为乌有。英琼生有异禀,心思异常敏锐,她这种想头,只在一转瞬间。那怪物原是蹲在地下,将手伸进洞中去捞,被英琼紫郢剑斩了二指,痛楚入骨,便知不妙,急忙将手退出。刚站起身来,英琼在它腿缝中间纵了出去。
      说了半天,那赤城子既引英琼前去拜师,为何半路上又将她抛在莽苍山凶寺之中,一去不返?除英琼斗龙,最后逃入石洞,被白衣怪物打倒入梦(那白衣怪物,是月光照在石头上面,被英琼眼花误认),以及她收脚不住,将头撞在石头上跌倒,误当作被怪物所击外,再有那凶寺中的四具将成旱魃的僵尸,红鼓中所藏先化神龙的紫郢剑,是何人所留?此山天气,为何这般温暖?以后英琼再到莽苍山盗取温玉,马熊二次报德,发现长眉真人留的石碣,那时自有交代,这且不言。不佞先向各位阅者补叙这巨人的来历。
      自古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无人迹的深谷古洞,常有许多山魈木客之类盘踞其中。这个巨人,便是山魈之一类,岁久通灵,力大无比。英琼所卧的那个石洞,便是它储藏食物之所,它擒来山中野兽生物,便拿来储藏在内,再用洞口那三丈高下的石屏风来封闭,以防逃逸。昨晚英琼睡在洞中,被它今晨走过发现。想是它当时不饿,防这小女孩逃走,才用石头将洞门封锁。那石屏风甚重,何止万斤,慢说英琼,无论有多大力量的野兽,也休想推动分毫。它将洞口封闭时节,英琼得的那口紫郢剑原是神物,忽然出匣长啸示警,将英琼从梦中惊醒。等到英琼发现洞门被石头封锁时,这个山魈业已回转,照往日习惯,先低下头来看了看,再伸手进洞去捞将出来食用。不想会被英琼的紫郢剑削去二指,愤怒非常,暴跳如雷,两个大毛脚登处石破天惊,毛手起处树飞根绝。正用左手拔起一根大树,想塞进洞去,将那仇人捣死,英琼已从它两腿中间溜了出来。
      那怪物低头一看,怒发千丈,张开屏风般大的大毛手,便来捉英琼。英琼出来后,先将身体连连数纵,已纵离那山魈数十丈远。回头一看,只见那怪物果然生得凶恶高大,自己的头仅仅齐它脚髁。瞪着两只绿眼,张开血盆大口,伸出两只黄毛披拂的大手,追将过来。英琼虽然仗着宝剑的厉害,知道这个怪物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倘一击不中要害,被它抓着一点,便要身遭惨死。因此不敢造次,仗着身体灵便,只拣那树林密处,满树林乱纵乱跑。那山魈见英琼跳纵如飞,捞摸不着,惹得性发如雷,连声吼叫追逐,砰砰之声,震动山岳。英琼虽然身灵性巧,从清早跑到这正午时分,也累得力尽神疲。末后一次,那山魈好似有点气力不佳,追逐渐慢。英琼刚隐身在一棵大树身后,纵到那枝叶密处藏躲,那山魈好似不曾看见,背朝着英琼,在那四处寻找。英琼暗喜那怪物不曾看见,正想喘息片刻,用一个什么巧招,将它斩首。谁知那山魈更比她来得狡猾。英琼剑上的紫光,更是一个特别记号,人到哪里,光到哪里。它见英琼纵跃如飞,不易到手,等英琼纵上树去,故意用背朝着英琼,装作向前寻找模样,身子却渐渐往英琼身旁退来。这树虽然高大,只齐那怪物颈边。英琼喘息甫定,见那怪物退离树旁不过数丈,伸手可到,虽然以为怪物并未看见自己,却也不敢怠慢。正要往别的树上纵去,谁知那怪物离树切近,猛一回头,狂吼一声,伸开两只长有数丈的手,向那株大树抱来。那树被山魈一抱,树枝咔嚓连声,响成一片,纷纷折断下来。英琼正站在离地三四丈高下的树枝上,刚要往上纵起时,忽见那怪物如飞一般旋转身子,连人带树抱来,不由大吃一惊,知道中了怪物的计。急忙一个鹞子翻身,溜跳下来,离地丈许,将两脚横起,以树身一垫,来个水蛇扑食势,横着身子斜穿出去。原预备就势再蹿到别的树上去,累了半日,一个收不住劲,脚刚着地,正看见那怪物业已抱紧那树,一只断了二指的血手鲜血淋漓,那一只左手正往英琼藏身所在乱摸。
      起初,英琼未尝不想用剑去诛那怪物。皆因那山魈的手生得太长,身体太高,若要刺它致命所在,剑未到,已先被它两手所伤,即使将它杀死,自己也难逃活命。也是她初得紫郢剑,尚不知道它的妙用的缘故,又受了李宁真传武功要诀,讲究我到人不到、我先到胜人后到的影响,所以白累了半日,几乎误事。这时见那怪物紧抱树身,正在找寻,并未发觉自己溜将下来,正是绝好下手机会,稍纵即逝,怎敢怠慢。脚刚沾地,便用力一垫,一个燕子穿云势,将身纵起有四五丈高下,一横手中紫郢剑,用尽平生之力,奋起神威,就势朝那山魈身后拦腰斩去。手才起处,那宝剑已化十来丈长的紫光,脱手飞去,连那山魈和那株大树只一绕。英琼在空中使不得力,原是借劲使劲,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忽见手中宝剑凭空脱手飞出,疑心自己使过了劲,一时失手,大吃一惊。“嗳呀”一声,一个风卷残花势,倒翻筋斗,刚要落下地来觅路逃生,耳旁猛听那怪物狂吼一声,吓得英琼心胆皆裂。接着又是轰隆咔嚓几声巨响,树身折断,地下尘土腾起有二三丈上下。震得英琼目眩神昏,心摇体战,落地时节一个站立不稳,伏在地下吓晕过去。待了一会,才得苏醒过来,觉得身旁腥味扑鼻,身上有好几处湿呼呼的,疑是自己落在怪物手中。急忙偷眼一看,适才那怪物业已齐腰变成两个半截,死在地下。怪物身上的血,竟像山泉一般,直往低洼处流去。
      英琼正趴在一个血泊之中,知那怪物已被自己紫郢剑所斩,好不高兴。顾不得周身疼痛,正想起立去看个究竟,忽听四周咻咻之声。忙回身往外一看,离自己身旁有五六丈远近,伏着大大小小成千成百的大马熊,除怪物死的那一面没有外,身左身右同身后到处皆是。一个个俱是马首熊身,长发披拂,身体庞大,状态凶猛。头上生着一只独角,后足微屈,前足双拱,跪在那里,瞪着一双红眼,望着英琼,动也不动。这一种马熊,乃是狻猊与母熊交合而生。狻猊头生独角,遍体花鳞,吼声如鼓,性最猛烈,能食虎豹。那熊也是山中大力猛兽。这两种厉害野兽配合而生马熊,其凶猛可知。英琼从小娇生惯养,几曾见过这般厉害凶猛的东西,而且为数又太多。三面俱被包围,任你天大本事,也难逃走。何况累了这大半天,业已筋疲力竭,浑身酸痛。自己一口宝剑适才又脱手飞去,想去寻回抵御,已来不及。不由长叹一声:“我命休矣!”便想往山石上撞死,免得生前被那些猛兽分食之惨。刚把身体站起,二足酸软得竟不受自己使唤,一个站立不稳,重又坐下。看了看四围的马熊,一动也不动,见英琼坐下,反把前爪合拢,朝着英琼连连拱揖起来。
      英琼偷偷往四外一看,这成千成百的马熊,个个都是如此拱揖,好生奇怪。忽然灵机一动,娇叱一声道:“我李英琼蒙神仙赐我紫郢剑,专与世人除怪诛妖。适才那个大怪物,又被俺斩成两段。尔等这些无知孽畜,竟敢包围于我,难道欺我匣中宝剑不利么?”说到此地,无心中随手往身后一摸,忽然觉着手触剑柄。心想:“难道刚才吓糊涂了,宝剑并未脱手?”虽然这么想,还不敢骤然就看。后来越摸越像,手拿剑柄轻轻一拔,锵的一声,宝剑出匣,紫光闪闪,仍是那口宝剑。心中大喜,立时胆壮起来。也不暇计那剑怎么还在匣中,勉强将身站起,将手中剑朝那群马熊一指,喝道:“尔等这群孽畜,急速退去!否则俺宝剑飞来,休想活命!”果然那些马熊非常害怕这口宝剑,剑才出匣,便都如飞后退了十余丈。可是仍不走散,一个个还是跪在地下,前足拱揖不住。英琼越发奇怪,不知这群野兽是什么用意。看它们神气,又不像伤人的样子。便喝问道:“尔等朝我跪揖,不像要侵犯我的神气,莫非有求于我吗?”那些马熊听了,果然将头连点,又齐将前爪指英琼身后。英琼回头一看,猛想起昨晚洞中见的那堆兽骨,不禁恍然大悟,稍放宽心。重又喝问道:“尔等见我替你们诛去那个大怪物,心中感恩,故尔朝我跪揖,是不是?”那群马熊又连连拜揖不止。内中有两个最大的,竟向英琼面前膝行了几步,见英琼无甚动作,又往前行,渐渐相隔只有三五丈远,才跪在那里不动,只把前爪拱揖。
      英琼估量那两个大马熊必是这些马熊的首领,看它们的神气,非常怕那宝剑,便将剑还匣,向它们说道;“我原是无心替尔等除此大害,你们虽感恩,于我何益?如今怪物已除,更无用我之处,还不走去,等待何时?”那两个大马熊将头摇了摇,回身朝着后面指了两指,从口中发出了像打鼓一样的鸣声。便有十来个稍大一点的马熊,如飞绕向英琼身后而去。一会工夫,鼓声震地,在英琼两旁伏着的那些马熊,忽然一阵大乱,四散奔逃,一齐逃到英琼身后跪伏,各把前爪朝对面连指。英琼回身往那大怪物死处一看,对面尘土飞扬,山坡上十余只大马熊,口中发出鼓音,如飞往英琼立的所在逃来。后面相隔数十丈,一个巨人,与死的那个大怪物长得一般无二,发出与死怪物同样的狂吼,迈开大步,如飞追来。英琼这才明白马熊用意。因自己精力已疲,不敢轻易上前迎敌,忙将身体隐在一块大石后面,取出宝剑,相机行事。
      那山魈原是一雄一雌,住在一个山洞。此山马熊最多,便是那山魈专门食品。今天雄山魈出来觅食,雌的正等得不耐烦,忽听洞外马熊吼叫与往日不同,它不知是诱敌之计,便追将出来。有一个马熊跑得稍慢,被那山魈追上,一把抓住颈皮,张开血盆大口,往颈间一咬一吸,便扔在地下,重又来追逃在前面马熊。英琼见这山魈这般凶猛,格外心惊,暗替自己适才侥幸。一会功夫,那山魈追到这边山上来,一眼看见雄山魈尸横就地,放下马熊不追,抱着那雄山魈上半截尸身,又跳又号,绿眼中流出来的泪滴有拳头般大小,神态非常好笑。那雌山魈号陶一阵,又去细看那雄的伤口,好似去研究是如何死的。又低头寻思了一会,忽然暴怒起来,挨近它的大树,被它拔得满空飞舞,砂石乱落,如雨雹一般,叫人见了惊心动魄。那山魈正在那里号叫,被它无意中回首,看见英琼身旁发出来的紫光,并看出英琼藏身所在,就猛一回身,如飞向英琼身前扑来。
      英琼正看得出神之际,忽觉眼前一黑,那雌魈迎面如飞扑到,顿时慌了手脚。知道那怪物手长,如果使剑迎刺,剑还未到,已被它手所伤,自己力尽筋疲,又不能再似先前般跳纵。急中生智,只好孤注一掷,趁那怪物手还未到,把手中紫郢剑朝着那怪物颈间飞掷过去。自己奋力使劲,往旁纵出丈许。正待再起身逃走时,只见那十来丈长的紫光过处,朝那怪物颈间一绕,一个大似水缸的大脑袋斩了下来。同时十丈左右长的尸身,连着那颗大头,扑通两声,平空跌到尘埃。附近所在,树断石裂,尘土乱飞,约有盏许茶时,才得安静。那紫郢剑诛罢妖物,长虹般的紫光在空中绕了一个圈,竟自动回到英琼身旁剑匣之中,把英琼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此剑如此神异,心中大喜,抱着剑匣,连连感谢不止。
      那些马熊见怪物被英琼所诛,一个个跳跃了一阵,走向两个死山魈面前,好似还有些畏惧,不敢骤然走近。末后那两个大的先用前爪往山魈身上抓了一下,不见动静,吼了一声。这千百马熊才一齐上前,四脚齐施,连咬带抓,一会儿工夫,这两个山魈只剩了一堆黄骨,拆散在地。英琼正看得起劲,忽觉腹中饥饿,便往先前洞中走去。幸喜衣服食粮俱未伤损,只是由家中带出来的那口家传宝剑,已被怪物大手折成两段了。连忙在洞中暗处换了血衣,走出洞来一看,这群马熊竟离洞门三丈远近,跪成一个圆圈,把英琼去路拦住。英琼一手拿着一枝黄精,正在食用,按剑说道:“尔等大仇已报,为何还不放我上路,莫非恩将仇报么?”众马熊一齐摇头。那大的两个朝着英琼,用前爪比了又比,那个意思,好似叫英琼不要吃手中的黄精,接着从口中又发出先前的鼓音。当下便有十来个马熊分头走去。另有两个马熊走到一株树边,抱着一摇一拱,连根拔起,口爪齐施,把树枝折了个净尽。一个马熊抬一头,人立起来,抬到洞前。又有一个便骑了上去,抬走几步,重又放下,向着英琼指了指。英琼估量它是叫自己骑了上去,由它们抬走,虽然明白并无恶意,万一这些猛兽忽然野性发作,如何是好?又不知它们将自己抬往何方,到底有点不放心。眼看日色已交未初,天气还早,力竭神疲,得它们抬送一程,倒亦有趣。暗想:“自己得这口剑,几次事先报警,我何不卜它一卜?”便问道:“紫郢剑,这群野兽要抬送我过山,如果去得,你便长鸣两声;如果去不得,你便长鸣一声。我好打主意。”话犹未了,那剑果然锵锵两声。英琼心中大喜,便走近马熊跟前,纵上树身坐下。
      那群马熊见英琼肯让它们抬走,一个个跳跃拱揖,好似十分欢喜。那两个大马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口中鼓声一响,这千百马熊竟前后左右,好似排队一般,抬了英琼,直往山下走去,走得非常迅速。连越过了好几个山头,未后到了一个山峰上去,满山峰尽是些奇花异草。刚刚上山不远,路旁现出有百十个马熊排列,一个个跪在地下,人立拱揖。再向前行数十步,远远望见一个大山洞。由十来个马熊领导,后面跟着一大群猩猩,每个猩猩双手捧着许多不知名的山果,飞也似地跑到英琼身旁,将手中捧的果品献上。英琼随意取了几个食用,一面由那抬树的两马熊抬着她向前行走。一会工夫,走到洞前一看,这个山洞竟高大异常。那一群马熊和猩猩,前呼后拥地将英琼抬进洞中,放下树身。英琼下来,举目往四处一看,这洞中竟是轩敞异常,约有百十丈宽广。当中一块高约二丈、宽约十余丈的巨石,上面满铺着许多兽皮。当下两个猩猩纵将上去,学人坐卧。随又跳将下来,拉了拉英琼衣袖,口中不住叫唤。英琼明白它的意思,便将身纵了上去坐下。再看下面,这成千成百的马熊,连着那许多猩猩,由洞里洞外,分成十数排,跪满了一地。另有十来个猩猩替换着将果品献上。
      英琼正在随意食用,忽然看见果品当中有一种不知名的山果,血也似地通红,有桂圆般大小。剖将开来,白仁绿子,鲜艳非常。食在口中,甘芳满颊。可惜不多,只有十来个,一气把它吃完,觉着满腹清爽,精神顿长,把先时的疲劳一扫而空。知是山中奇珍,便将果皮拿在手中,朝那进食的猩猩说道:“此果甚好,可能领我去采些来带走么?”旁立那个猩猩闻言,似有难色,回转身来朝着它那些同伴叫了两声。当下便有十来个猩猩走出洞去,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了五六个,每个手中只取得一个朱果献上。又向旁立发令的那个猩猩哀嗥了几声。当下全洞中的猩猩都随着哀嗥起来。
      英琼不知它们是何用意。只因贪看这些马熊、猩猩善解人意,又等猩猩采朱果,耽误了很大工夫。那洞中非常光亮,直到外面日色平西,尚不知道这座洞门正对西方。英琼正在那里指挥群兽,其乐洋洋之际,忽然看见洞外一轮落山红日,大有亩许,红光射进洞来,照得满洞通红。才知天已不早,不能上路,不禁着起慌来。再看洞外,依旧光明如昼,映着夕阳斜晖,幻出无边异彩。便想今晚暂且宿在此洞,明早再走。不过自己一个孤身幼女,处在这人迹不到的荒山,和这些猛逾虎豹的马熊,高大过人的猩猩同处,到底不能不有些顾虑。低头沉思了一阵,便对那些马熊、猩猩说道:“今日天黑,我已不能上路,意欲在你等洞中借宿一宵。尔等如果愿留我在此地,便皆急速全体退出洞去,以免我匣中的宝剑出来,误伤了尔等性命。”说罢,这千百马熊和那些猩猩,万鼓齐呜地吼叫了几声,果然全体退出洞去,只留一个大猩猩在洞口侍立。
      英琼见这些野兽能通人言,进退有序,非常欣喜。因时光还早,打算待一会再安睡。便跳下大石,信步走出洞外。见满山满野,尽是马熊栖息着。惟有那百十多个猩猩,却聚集在一个崖角下面,交头接耳,啼声凄厉。英琼虽然不通兽语,看去好似在商量什么似的。内中有一个老猩猩,便是适才指挥群猩的首领,正站在那里口鸣爪指,忽然回转身,见英琼走来,便长叫一声。众猩猩一齐回身,跪伏在地,朝着英琼不住地叩头。那老猩猩便走近英琼身旁跪将下来,拉了拉英琼襟袖。英琼便随它走近那猩群中一看,原来地下竟躺着五个已死的猩猩尸首。那老猩猩用前掌朝那死猩猩头上指了指。英琼俯身看时,这五个猩猩竟是一般死法:头上一个大洞,猩脑已空,看去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伤。内中一个,手中还紧捏着一个朱果。猛记起:“适才贪吃那红色异果,曾由十来个猩猩再去采寻,后来只回来了一半,采回的红色果子也不多。自己因为天近黄昏,原打算明早叫猩猩带路再去寻找,不曾放在心上。看这几个猩猩,想是为采红色果子而死。只为自己一时口腹之欲,损伤了几条生命,好生难过。而且这几具猩猩死法一样,决不是因采果子失足坠崖,定是此山还有什么怪物异兽。尝闻猩猩善于人言,偏偏此地猩猩能通意不能言,无法究问。我莫如也一半比,一半说,向这些猩猩盘问。倘若真有专吃猩脑的野兽,我便用身旁宝剑替它们除去,岂不是好?”想到此问,便朝那老猩猩问道:“看你那五个同伴死法,好似因为采那红色果子,被什么怪物所伤。你何不领我前往,替你除害如何?”话言未了,这些猩猩同时齐声长鸣点首。英琼见皓月正明,清光如昼,自己这口宝剑又是能收能发的神物,立时雄心顿起,便叫那老猩猩领路前去。那老猩猩摇头,用前掌朝着月亮指了指。英琼估量是夜间不便前往,便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夜晚怪物不易寻觅?那末我明日再去如何?”那猩猩点了点头,又欢呼跳跃了一阵。便有十几个猩猩,将已死的五个猩猩尸体抬往山后而去。
      英琼在月光底下闲眺了一会,回进洞中一看,仍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昼,非常惊异,疑有异宝藏伏。满洞寻找了一个多时辰,并未发现,只得作罢安歇,夜间睡眠甚稳。洞中气候暖如初夏,较比连日辛苦饥寒,判若天壤。直睡到红日东升,也无一些其他异状。等到醒来,在石头上坐起。洞旁侍立的猩猩,看见英琼起身,长啸一声,立时鼓声震地,那洞外的猩猩、马熊,竟像潮涌一般蹿将进来。英琼几乎吓了一跳。这些马熊仍然排班匍伏,那百十个猩猩各捧花果献上。
      英琼一一食用,仔细一看,并无昨日那种红色异果,才想起答应那些猩猩今日去替它们除怪。吃了一顿果子,先跑到洞外,寻那僻静所在,方便了一阵。重又进洞,站在石上说道:“我今日便要起身。尔等昨日去采那红色果子,曾有五个同类被害。可速领我前去除却,以免我走后又来为害生灵。”话言未了,猩猩、马熊又各鸣成一片。英琼将包裹整理好了,又将剩的朱果同许多好吃果品包好,纵身下地。众马熊立刻让出一条大道。那老猩猩立起身来,朝英琼长鸣了两声,便在前头领路。双方相隔约有丈许远近,那老猩猩一路走,一面不时回头看望。
      当下猩猩在前,马熊在后,俱都低头慢走,不发一些鸣声,这寂寞的深山中,只听足声贴地,尘土飞扬。英琼随着那老猩猩越过了一个山头,那些马熊俱都停步不前,只由老猩猩领着英琼转到一个峭壁后面。忽然迎面一座孤峰突起有百十丈高下,山头上面满生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果。峰下面一个很长很深的涧,流水淙淙,泉声聒耳。英琼正觉这里景物清丽,那在前行走的老猩猩忽然停止不前,登时现出十分畏惧的样子。英琼刚要间话,那老猩猩忽然用前爪朝涧旁一个孔洞中指了指。英琼定睛看那孔穴,有六七尺方圆,黑黝黝的,看去好似很深。孔穴旁边有一块奇形古怪的大石,石上面有一株高才寻丈、红得像珊瑚的小树,朱干翠叶,非常修洁,树上面结着百数十个昨晚所食那种红色的果子。
      英琼正奇怪那树生平从未见过,如何会长在石头上面?耳旁忽听呼声振耳。回看领路的老猩猩,已向来路退回有百十丈远近。心想:“此地莫非就是怪物潜藏之所?”待了一会,不见动静,便想纵身到那石头上面去摘取朱果。刚一迈步,耳旁呼声忽止,匣中宝剑锵锒一声,连连飞跃。知有异兆,不禁吃了一惊。凝神往那孔穴中看时,只见有两点绿光闪动。一转瞬间,呼的一声,纵出一个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着一身黄茸细毛,身长五六尺,两只膀臂却比那怪物身子还长。两手如同鸟爪一般,又细又长。披着一头金发。两只绿光闪闪的圆眼,大如铜铃。翻着朝上一看,比箭还疾地蹿了下来,狼嗥般大吼一声,伸出两只鸟爪,纵起有三五丈高下,朝英琼头上抓将下来,身法灵活无比,疾如闪电。英琼见那怪物来势太快,不及抵御,忙将身子斜着往旁横纵出两丈远。那怪物抓了一个空,正抓在英琼站的那块石头上面,爪到处碎石纷飞。狂吼一声,又向英琼扑来。这时英琼已拔剑在手,才一出匣,便有一道紫光耀日争辉。那怪物好似知道此剑厉害,偏巧英琼无心中正拦住它去路,归穴不得,只得拨回头,飞一般往英琼来路逃走。英琼急忙在后追赶,正要将手中剑放出去时,一眨眼工夫,只听许多猩啼熊叫之声,那怪物竟已御风飞行,踪影不见。
      又一会工夫,那老猩猩率领许多同类,一路嗥叫而来,见了英琼,倒身下拜。又见那猩群当中,竟又抬有许多断臂折股、破脑碎腹的猩猩。想是怪物逃走时,路遇这藏躲猩群,被它性起,捞着几个,故尔有好些猩猩受伤。英琼见怪物逃走,懊悔适才未曾预先下手,偌大莽苍山,哪里去寻那怪物踪迹,欲待袖手而去,又可怜这些猩猩性命。那老猩猩想是也怕英琼走去,跪在地下,拉着英琼襟袖不放。那受伤未死的猩猩,更是哀啼不止。不禁勾起英琼侠心义胆,便对那老猩猩道:“我虽然归心似箭,可惜适才被那怪物趁空逃走。我意欲留此十日,寻那怪物踪迹,替尔等除此大害。十日之后,如尚不能寻得,那也就是尔等命中该受那怪物摧残,我也不能久留了。”说罢,那老猩猩好似深通人言,十分欢喜。又领英琼回到峰旁,先纵往高处一望,跳下地来,朝那些同类叫了几声。便有十来个猩猩分头择那高处爬了上去,四外了望。那老猩猩好似仍不放心,又纵身上去看了看,才下来纵到洞旁石上,将上面朱果全采了下来,分几次送上,交与英琼。树上所摘,竟比昨日还要香美。

  • 紫阳の飘香
    发帖: 94
    9楼 紫阳の飘香发表于:2007-04-18 09:3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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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蜀山剑侠传
    第四八回 紫电飞芒诛木魃 青山赏雨动归思
     
      英琼便尽兴吃了有十来个,把下余那些朱果藏在包裹之内,准备路上食用。刚刚收拾完毕,忽见那老猩猩纵了上来,领英琼纵到下面。英琼仔细看那树时,竟是生根在石头上面,通体透明,树身火一般红,树旁还有几滴鲜血。那猩猩手比了一阵,又哀啼几声。英琼明白这里便是昨日采果猩猩为怪物所害之地。孔穴看去很深,那老猩猩用手势让英琼站在外面,它却爬了进去。英琼因此处是怪物巢穴,不敢大意,便将那紫郢剑拔在手中,一面留神四外观看。只见这块奇石约有两丈高圆,姿势突兀峻峭,上丰下锐,遍体俱是玲珑孔窍,石色碧绿如翠,非常好看。英琼一路摩挲赏玩,无心中转到石后,只见有一截二尺见方的面积,上面刻有“雄名紫郢,雌名青索,英云遇合,神物始出”四句似篆非篆的字,下面刻着一道细长人眉,并无款识。猛想起腰中紫郢原来是口雄剑,还有一口雌剑埋藏在此。“英”是自己名字,那“云”不知何人?不禁起了贪心,便想一同得到手中。
      正在仔细往四外寻觅,那老猩猩从孔穴内纵了出来,身上背着一个猩猩,业已奄奄待毙,手上拿着形似婴儿的两个东西。原来这个洞便是怪物藏身之所。那怪物名为木魃,力大无穷,两只钢爪可穿金石,锋利无比,专食生物脑髓。穴旁石上大树,便是道家所传的朱果。凡人吃了,健身益魄,延年长生。三十年才一开花。此处的猩猩名曰猩猿,乃是猩猩与猿猴所生,善解人意。想是平日备受怪物摧残,与那马熊遭遇山魈感受一样痛苦。英琼来到洞中时,那些猩猩冒着百死,乘那怪物睡着时,采来朱果与英琼食用,引她来此报仇。那木魃生性好睡,尤其过午以后,更是昏睡不醒。及至英琼第二次再索朱果,那猩猩甚是害怕,大着胆子去采,才采到几个朱果,便将木魃惊醒,连忙亡命奔逃,已被怪物钢爪到处,伤了五个。照往日习惯,将猩脑吃罢,将猩尸扔到上面。内中有一个猩猩吓晕在地,逃避不及,被它生擒。那木魃吃罢生物脑血,便神醉欲睡,随手夹进洞去,准备明日醒来食用。恰好英琼到来,它估量又有买卖上门,纵身上去,不想碰在钉子上面。此怪物岁久通灵,看见英琼剑上紫光,知道不好,急忙御风逃走。那老猩猩的同类尚有一个不知存亡,知道木魃只吃猩脑,不食猩尸;又知英琼爱吃朱果,打算采来报德。采完朱果之后,嗅着洞口猩猩气息,冒险入内,寻找那被擒同类,已被木魃夹得半死,当下救了出来。无意中在洞的深处发现两个孩尸,顺手取将出来,原来是两具成形的何首乌。想是成形之后,在山中游行,被木魃看见,当成生物。等到抓死以后,觉得不似生物好吃。那木魃素来血食,不知此千年灵物妙用,随手掷在洞中,被那老猩猩寻着,献与英琼享受。
      大凡猩猿之类,多是借群爱众。起初看见两具孩尸,以为英琼同类,原打算带将出来,交与英琼一看。英琼起初也误认是孩尸,及至接到手中一看,长还不到一尺,虽然口目姣好,形态似人,却与生人到底不同。而且一股清香扑鼻,那被怪物伤处流出来的并不是血,竟是玉一般的白浆。猛想起他爹爹李宁说过,深山之中,若遇小人小马之类飞跑,便是千年灵芝与何首乌所化,吃了可以成仙。这两个小人,不知是与不是?如果真是灵物,岂不侥幸?又恐怪物洞中取出之物,万一有毒,非同小可。忽见面前那个老猩猩站在那里不动,心想:“闻说猩猩与猴俱不吃荤,何不试它一试叶便把那小的一个递与那老猩猩,比个手势,叫它吃。那老猩猩起初以为是人,还不敢就吃,禁不住英琼按剑怒视,吓得它不敢不从,勉强咬了一口。英琼见那老猩猩咬了一口之后,忽然喜欢起来,连啃带咬,吃得非常高兴。等到英琼想起这是奇珍,难得遇见,不应这般糟掉时,已被那猩猩三口两口吃完,望着英琼手中那个大的,还不住地流涎,伸开两掌还待索要。英琼喝道:“我原叫你尝一只小手,谁叫你都吃下去?我手中这一个是不能给你了。”她见猩猩吃了何首乌无甚动静,知道无毒。一面说,随手将那具成形何首乌手臂折断,便有许多白浆冒出。忙用嘤口一吸,果然清香甜美,微微带着一点苦涩,愈加显得好吃。后来越吸越香,竟连肉咀嚼起来,才知那何首乌周身并无骨头,吃到嘴里仿佛跟薯蓣、黄精差不多,不过比较格外甘芳而已。因知是延年灵物,恐怕过时无效,平日食量本好,好在通体并不甚重,当下一顿把它吃完,用腰中绢帕擦了擦嘴。
      还待再去寻那雌剑时,忽见那块大石缝中冒起一股白烟。正在惊异,忽听上面了望的猩猩连声吼叫,那老猩猩登时面带惊惶,用前掌连连比划。英琼知是怪物回转,不敢怠慢,将剑舞起一团紫光,纵身上崖。那老猩猩见英琼舞起一团紫光,不敢近前,另从旁处纵上崖去,寻一僻静所在,潜伏不动。英琼纵到高处,往四外一看,已是红日照空,将近正午。适才来路旁西北角上,大树丛中有十余只翠鸟,鸣声啁啾,正往自己立的峰侧飞来,日光下面,红羽鲜明,非常好看。一会工夫,掠过峰南,投入一个树林中而去。除此之外,四面静荡荡的,并无一些迹兆。那老猩猩也从僻静处纵了上来,同那了望的猩猩交头接耳一阵。回身朝着英琼,指一指西北角上那个树林。英琼不知它什么用意,心中不舍那石上所说的雌剑,意欲再下涧去寻找。走到涧旁,刚要纵身而下,那块奇石缝中冒出来的白烟,竟似浓雾一般冒个不住,转眼问涧壑潜踪,将那块奇石隐蔽得一丝也看不见。
      英琼自在峨眉寄居数月,看惯山雾,知道这般浓雾,一半时不能消尽。下面碎石如刀,又不知那雌剑到底埋藏何处,即使冒险下去,也无法寻找,只得罢休。老等怪物不见回转,有些气闷。忽然想起:“此山怎么竟有许多怪物野兽和灵药异果?昨晚所居的洞中那样光明温暖,想必也有珍宝埋藏,昨晚寻找了一番不曾发现,何不趁现在无事回洞寻找?或有遇合,也未可知。”英琼小孩心急,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当下率领猩群,往回路向那洞走去。自从食了何首乌之后,已有个半时辰,觉着力气大增,身心格外轻快,非常高兴。提剑走离那西北角上大树林只有十余丈远近,前走的猩猩忽然惊鸣起来。英琼近前一看,原来地下死着两具马熊,脑髓已空,与昨晚猩猩死法一般无二。猜是那怪物逃走时,遇见马熊,被它抓食,当作晨餐。四外看看,虽然无甚动静,倒也不敢大意,加了几分小心,往前行走。这一群猩猩围着英琼,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有的放下前足在地上爬走,有的人立纵跃。这一群狰狞野兽之中,却夹着一个容华绝世的红裳少女,真是一个奇观。英琼也觉自己有降妖伏兽之能,豪气不可一世。
      刚刚绕过那大树林,才走得十来步,忽然后面一个猩猩狂叫一声,接着身旁的猩猩一阵大乱,四散惊逃。英琼知有变故,霍地旋转身子,举剑朝前看时,后面猩群中已有好几个倒在地上。适才奇石旁边孔穴中那个绿眼金发、长臂鸟爪的怪物,疾如闪电般伸开五只瘦长的长臂,腾空扑来,已离头顶只有尺许。英琼大吃一惊,来不及避让,忙将手中剑朝顶上一撩,十余丈的紫光,长虹般过处,一声狂吼,凄厉非常。忙纵身往旁立定看时,日光下两条黑影,耳旁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扑通两响,那怪物已然从头到脚劈成两半。想是那怪物来得势猛,临死余力未尽,尸身蹿出去约有七八丈远近,才得落地。原来那木魃性如烈火,自从被英琼赶走,知道敌人剑光厉害,不敢正面交手,便将那两个马熊的脑髓抓去食用。不想被峰头了望猩猩看见,吼叫起来,惊动英琼上来看时,它已隐入深林。适才英琼所见南飞的翠鸟,便是被那木魃惊飞的。及至英琼领着猩猩回转,它几次三番要想下手,俱怕英琼宝剑厉害。直等英琼转过树林,到底沉不住气,原想从英琼身后飞来,一爪将英琼脑子抓碎。谁知英琼身后面走的那些猩猩看见两个死马熊,知是被怪物所伤,早已触目惊心,提心吊胆。禽兽耳目最灵,眼见木魃飞到,自然狂叫起来。它不由心头火起,随手打死了两个猩猩,身手未免迟延了一下。英琼才得闻警,旋回身子,将它用紫郢剑劈死,幸免于难。否则木魃腾空飞行,疾如飘风,如非因打死了两个猩猩这瞬息耽误,英琼紫郢剑纵然通灵,能自动飞出,恐怕也难免于危险哩。
      英琼见怪物已死,心中大喜。众猩猩自然更是欢鸣跳跃,只是平日备受荼毒,木魃虽死,俱不敢近前。及至看英琼又斫了木魃几剑,不见动静,才大吼一声,众猩猩口脚齐上,乱撕乱咬。英琼知这些猩猩受害已深,乐得看着好玩,不来禁止。那老猩猩领众将那怪物撕咬了一阵,忽从怪物脑海中取出一块发红绿光彩、似玉非玉、似珠非珠透明的东西来,献给英琼。英琼取到手中一看,这块玉一般的东西,长才径寸,光华耀眼。虽然不知道用处,觉得非常可爱,便随手放在身上。正要号令那老猩猩率领猩群回洞,忽听风声四起,雷声隐隐由远而近。抬头看时,红日业已匿影。路旁的树林被那雨前大风吹得如狂涛起伏,飞舞不定。一块块的乌云,直往天中聚拢,捷如奔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压到头顶上来。乌云当中,时时有数十道金蛇乱窜,照得见那乌云层内,许多如奇石异兽龙鸟楼阁的风云变化,在转瞬间消失,非常好看。知道变天,要下大雨。这山行遇雨,本是常事。不过英琼连日过得都是丽春晴日,适才还是红日当空,万没料到天变得这般快法。此地离那山洞还有十里远近,怕把身上包裹淋湿没有换的,不禁急了起来。便迁怒那些猩猩道:“都是你们要撕怪物死尸,耽误时光。你看立刻大风大雨来了,怎么好?”言还未了,忽地眼前一道金蛇一亮,震天价一个霹雳打将下来,震耳欲聋,吓得那群猩猩一个个挤在一起,互相拥抱,不敢乱动。
      英琼本想往树林中暂避,谁知举目往旁看时,离身十丈外,酒杯大的雨点,密如花炮般打将下来。那树林受了风雨吹打,响成一片涛声,如同万马奔驰一般,夹着雷电轰轰之声,震耳欲聋。起初疑是偏东阵头雨,所以只落一处。及至转身看时,在自己所立的数亩方圆以外,俱是大雨倾盆,泥浆飞溅,只自己近身这数十丈地方滴雨全无,好生惊异。试往前行走了数十步,她走到哪里,离身十丈左右居然没有雨,猜是宝剑作用。计算时光已是不早,今晚势必仍在洞中再停留一夜。看那天色越加阴沉如晦,雨是越来越大,不像就会停止的神气,便决计认明路径回洞。那猩猩抬着它的死伤同伴,一个个战战兢兢,紧傍英琼身旁,随着行走。这几个峰头,本来生得峭拔玲珑,又加大雨,中间雨水由高处汇集数十道悬瀑,银河倒泻般往下降落。迎面十丈以内,尚辨得出一些路径;十丈以外,简直是一团烟雾,溟濛一片。偶尔看见一两个峰尖时隐时现,泉瀑泻在溪涧中,吼声如雷,真是有声有色,另有一番妙趣。英琼一路看雨景,离洞渐近,雨势渐小。远望洞门,疏疏落落,挂起两三处银帘,近前看时,那雨从洞的高处往下飞流,恰似水晶帘子一般。从那无水的空隙中走进洞去,满耳兽息咻咻,那些马熊不知从什么时候跑了回来。除当中那块大石外,洞的四周,俱都满满地爬伏在地,只留了当中三尺阔的一条空隙。
      英琼进洞以后,便纵身上石坐下。那些马熊万鼓齐喧地吼叫起来,一个个拱起前爪拜个不休。英琼嫌它们吵人,娇叱一声,登时全洞皆寂,除猩、熊呼吸外,更没有一些声响。这女兽王见猩、熊如此服她号令,好不高兴。见洞外雨势稍小,仍然落个不住。洞外天色渐渐阴霾起来,洞中却是仍旧光明。便手持宝剑,纵下石头,四处寻找她心中所想发光的异宝。整整找了三四个时辰,天已半夜,仍未寻着。她自从吃了何首乌之后,腹中一丝也不觉饥渴,身上也不觉着疲累。似这样寻一会,歇一会,在这块石头宝座上纵起纵落,直到天明,仍未有所发现。那些马熊见英琼走到哪里,便急忙四散让道,倒无什么表示。那老猩猩好似已知英琼心意,也帮英琼找,有时拾了两块透明的石头,交与英琼。英琼起初也很高兴,拿到洞外,暗中一试,并无异迹。见那老猩猩跟前跟后,知它善解人意,便问它道:“你知这洞内发光明如白昼的缘故吗?”那猩猩摇了摇头。英琼知它也是不知,因见它那般殷勤灵慧,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说道:“你这个猩猩很好,可惜不能把你带到峨眉去替我看守门户。”说罢,那猩猩忽然拉了拉英琼衣袖,跪将下来叩头。英琼知它能解人言,便道:“看你的意思,倒好似愿跟我去的样子。只要我走后,你能一心为好,不害生灵,我一成为剑仙,即刻前来度你。”那猩猩摇了摇头。英琼也未放在心上,仍然满洞寻找。那猩猩忽然若有所悟似的,把英琼衣袖一拉,用手势引英琼上了大石坐下。它口中长啸一声,它手下百十个猩猩竟然全体发动,寻找起来。除英琼坐的那一块大石外,这一座山洞,差点没给这些猩猩翻转过来,仍是无有踪迹。英琼起初以为这些猩猩久居此洞,既然请自己高坐旁观,由它们前去寻找,必定有所发现。谁知仍旧没有效果,渐渐失望起来。原来打算寻到宝贝,第二日天明动身,遥念峨眉故居,归心似箭。谁知宝贝也未寻着,这一场大雨又下了两日三夜,才得渐渐停止。
      第三日天明,英琼出洞凝望,见大雨已停,朝阳升起。枝头好鸟,翠羽尚湿,娇鸣不已。地下红瓣狼藉。远近百十个大小峰峦,碧如新洗,四围黛色的深浅,衬托出山谷的浓淡。再加上满山的雨后新瀑,鸣声聒耳,碧草鲜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晖,春韶照眼,佳景万千,目穷难尽。这一幅天然图画,慢说记者一支秃笔难以形容,就起历代画苑的名贤于地下,也未必能把这无边山色齐收腕底。英琼见天已放晴,这雨后山谷,又是这般佳妙,不禁狂喜起来,在这无限春光中徘徊了一阵。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桃梅树上的残花,如白雪红雨一般,随风缓缓翻扬坠落地面,不禁动了归思。
      这时那全洞的猩、熊,也明白恩主不能久留,全体排起行列,跪伏在地。那老猩猩却紧随在英琼身旁,承颜希旨。英琼天性豪迈,在这洞中住了几日,调猩驯熊惯了。虽然兽类不通人言,那些猩、熊却也极知感恩戴德,把英琼当作神明一般供奉。及至见英琼进洞去取包裹,知要长行,一个个前爪跪拱,延颈长鸣。有的两眼中竟流下许多人类所不能流的兽泪来。猩猩的吼叫本极凄厉,那马熊的吼叫更似万鼓齐鸣一般,震动山谷。英琼最讨厌这两种叫声,在洞中居住这三日,一遇它们吼叫,马上娇叱禁止。它们颇通灵性,竟能揣知人意,很少叫唤。今日英琼要和它们分别,想到再要听它们欢迎的呼声,至少须在自己剑术学成以后。于是不但不加禁止,反觉它们这种号叫鼓噪,雄壮苍凉,异常好听。又爱这山中景致同气候,不禁也有些惜别之想。当下将身纵到一个高约三四丈的小孤峰上面,辨明去路。那些猩、熊见英琼纵了上去,急忙一齐围拢过来,将那石峰跪成一个圆圈,仰着头,越发吼叫不停。
      英琼在这千百个猛兽自然鼓吹拥戴之下,正在那里独立感慨、顾盼自豪的当儿,忽见远远空际银雁般的一个白点,朝峰头飞来,渐飞渐近。英琼已然看清来人是个白衣女子,身材颇为秀美,知是剑侠一流,心中大喜。正要高声呼唤,那白衣女子距离英琼立身的所在,尚有百十丈光景,忽地一道青光,惊雷掣电般直射下来。峰下的马熊逃避不及,立刻便有三四个身首异处。英琼才知来者是敌不是友,又惊又怒。她自食了何首乌之后,已然身轻如燕,平地蹿起数十丈高下毫不吃力,只因连日不曾纵跳,却一丝也不觉得。这时因与熊、猩相处数日,情感已深,见到敌人剑光厉害,猩、熊四散奔逃,不由一着急,将身一纵,跳下峰来。那些猩、熊也着了急,亡命一般,齐向英琼身旁奔来。那道青光也如流星赶月一般,紧追过来。英琼大吃一惊,一道十来丈长的紫光随手出匣,紫巍巍耀眼生光,直朝那道青光卷去。那道青光好似有了知觉似的,霍地退了回去。英琼见来人剑光畏惧自己宝剑,立刻胆壮起来。
     
    第四九回 别猩熊 巧遇石明珠 擒猛虎 惊逢鬼道士
     
      这时除那老猩猩仍在英琼身旁外,众猩、熊已然逃避无踪。英琼恼恨那白衣女子无故杀害生物,叵耐人家飞身空中;没法交手,便抬头向空中骂道:“大胆贱婢!无缘无故杀死我的猩、熊,你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么?”言还未了,眼前一道电闪似的,那白衣女子已经降落下来,站在英琼面前,约有数丈远近,含笑说道:“这位姊姊不要骂人。俺乃武当山缥缈儿石明珠。适才送俺义妹申若兰回云南桂花山炼剑,路过此山,听得鼓声震地。见姊姊一人独立峰头,被许多马首熊身的怪兽包围,疑是姊姊山行遇险。因相隔甚远,恐救援不及,才将飞剑放出。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误伤姊姊养的异兽,这也是一时情急无知,请姊姊原有吧。姊姊一脸仙风道骨,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驯兽之威。适才发出来的剑光,竟比俺的飞剑还要胜强十倍,并且叫妹子认不出是哪一家宗派。若非妹子见机得早,姊姊手下留情,差一点妹子在武当山廿年修炼苦功毁于一旦。请问姊姊上姓尊名?令师何人?是否就在此山中修炼?请一一说明,日后也好多多领教。”
      英琼见那白衣女子年纪约有二十左右,英姿飒爽,谈吐清朗,又有那绝迹飞行的本领,早已一见倾心。及至听她说话,才知原是一番美意,才发生这种误会。本想对她说了实话,因为常听李宁说人心难测,这口宝剑既然她连声夸讲,比她飞剑还强,万一说了实话,被她起了觊觎之心,前来夺取,自己别无本领,如何抵敌?她既怕这口宝剑,索性哄她一哄,然后见景生情,再说实话。主意打定后,先将宝剑入鞘,然后近前含笑道:“妹子李英琼,师祖白眉和尚。偶从峨眉来此闲游,一时高兴,收伏许多猩猩、马熊,不算什么。适才误会了姊姊一番好意,言语冒犯,还望姊姊恕罪。此剑名为紫郢,也是师祖所赐。请问姊姊师父何人?异日姊姊如有闲暇,可能到峨眉后山赐教么?”
      石明珠闻言大惊道:“原来姊姊是白眉老祖高足,怪不得有此一身惊人本领。家师是武当山半边老尼。妹子回山复命后,定至峨眉相访。姊姊如有空时,也可到武当一游,妹子定将姊姊引见家师。以姊姊之天生异质,家师见了,必定高兴欢迎的。姊姊适才所说尊剑名为紫郢,是否长眉真人旧物?闻说此剑已被长眉真人在成道时,用符咒封存在一座深山的隐僻所在,除峨眉派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外,无人知道地址。当时预言,发现此剑的人,便是异日承继真人道统之人,怎么姊姊又在白眉老祖门下?好生令人不解。姊姊所得如真是当年长眉真人之物,仙缘真个不浅。可能容妹子一观么?”
      英琼适才就怕来人要看她的宝剑,偏石明珠不知她的心意,果然索观。心中虽然不愿,但不好意思不答应。看明珠说话神气,不像有什么虚伪。只得大着胆子将剑把朝前道:“请姊姊观看此剑如何?”手执剑匣递与明珠。明珠就在英琼手中轻轻一拔,日光下一道紫光一闪,剑已出匣。这剑真是非常神妙,不用的时节,一样紫光闪闪,冷气森森,却不似对敌时有长虹一般的光芒。石明珠将剑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说道:“此剑归于姊姊,可谓得主。”正在连声夸赞,忽然仔细朝英琼脸上看了看,又把那剑反复展玩了一阵,笑对英琼说道:“我看此剑虽然是个奇宝,而姊姊自身的灵气尚未运在上面,与它身剑合一。难道姊姊得此剑的日子,离现在并不多么?”英琼见她忽发此问,不禁吃了一惊;又见明珠手执宝剑不住地展玩,并不交还,大有爱不忍释的神气。她既看出自己不能身剑合一,自己的能耐必定已被她看破,万一强夺了去,万万不是人家对手,如何是好?在人家未表示什么恶意以前,又不便遽然翻脸当时要还。好生为难,急得脸红头涨,不知用什么话答复人家才好,情急到了极处。不禁心中默祝道:“我的紫郢宝剑,快回来吧!不要让别人抢了去啊!”刚刚心中才想完,那石明珠手中所持的紫郢剑忽地一个颤动,一道紫光,滋溜溜地脱了石明珠的掌握,直往英琼身旁飞来,锵锒一声,自动归匣。喜得英琼心中怦怦跳动,只是不敢现于词色,反倒作出些矜持的神气。
      那石明珠见英琼小小年纪,一身仙骨,又得了长眉真人的紫郢剑,心中又爱又欲羡。无意中看出剑上并没有附着人的灵气,暗暗惊奇英琼一个人来到这人迹不到,野兽出没的所在,是怎生来的?原想问明情由,好替英琼打算,所说的话,本是一番好意。谁想英琼闻言,沉吟不语,忽地又将剑收回,以为怪她小看人,暗用真气将剑吸回。她却不知此剑灵异,与英琼暗中默祝。心想:“这不是自己用五行真气炼成身剑合一的剑,而能用真气吸回。自己学剑二十余年,尚无此能力。”暗怪自己不合把话说错,引人多心。又见英琼瞪着一双秀目,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在英琼是因为自己外行,恐怕把话说错,被人看出马脚,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只希望将石明珠敷衍走了了事。石明珠哪里知道,也是合该英琼不应归入武当派门下,彼此才有这一场误会。石明珠见英琼讪讪的,不便再作久留,只得说道:“适才妹子言误冒失,幸勿见怪。现在尚要回山复命,改日峨眉再请救吧。”英琼见她要走,如释重负。忙道:“姊姊美意,非常心感。我大约在此还有些耽搁,姊姊要到峨眉看望,下半年再去吧。”明珠又错疑英琼表示拒绝,好生不快,鼻孔里似应不应地哼了一声,脚微登处,破空而起。
      英琼目送明珠走后,猛想起:“自己日日想得一位女剑仙作师父,如何自己遇见剑仙又当面错过?此人有这般本领,她师父半边老尼,能为必定更大。可恨自己得遇良机,反前言不答后语的,不知乱说些什么,把她当面错过。”忽忙高声呼唤时,云中白点,已不知去向了。没奈何,自恨自怨了一阵,见红日当空,天已大晴,只得准备上路。
      那些猩、熊见明珠一走,便又聚拢过来。英琼便对它们说道:“我要走了。我看尔等虽是兽类,却也通灵。深山之中,不少吃的东西,我走之后,千万不要再作恶伤人。我异日如访着名师,将剑术学成,不时还要常来看望尔等,尔等也不必心中难受。”话言未了,这些猩、熊俱各将英琼包围,连声吼叫个不住。英琼便问那老猩猩道:“它等这样吼叫,莫非此山还有什么怪物,要我代它们除去么?”老猩猩把头连摇。英琼知它等感恩难舍,不禁心中也有些恋恋,便道:“尔等不必如此。我实在因为再不回去,我的金眼师兄回到峨眉,要没法找我的。”那些猩猩虽通人性,哪知她说得是些什么,仍然包围不散。欲待拔出剑来吓散它们,又恐误伤,于心不忍,只得按剑娇嗔道:“尔等再不让路,我可就要用剑伤尔等性命了。”手微一起,锵的一声,宝剑出匣约有半截,紫光闪闪。那些猩、熊果然害怕,一个个垂头丧气似地让出一条路来。
      英琼整了整身上包裹,运动轻身功夫,往前行走。那些猩、熊也都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送出去约有二三十里的山道。一路上水潦溪涧甚多,均仗着轻身本领平越过去。走到未末申初时分,走上一座高峰,远望山下桃柳林中,仿佛隐隐现出人家,知道已离村市不远。自己带了这一群异兽,恐怕吓坏了人,诸多不便。便回头对那些猩、熊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此次回去,如能将剑术练成,必定常常前来看望尔等。此山下去,便离村落不远,尔等千百成群跟在身后,岂不将山下居民吓坏?快快回山潜伏去吧。”众猩、熊闻言,想必也知道不能再送,万鼓齐鸣地应了一声,便都停步不前。那老猩猩却走到猩群当中,吼叫两声,便有许多猩猩献出许多异果。英琼见它等情意殷殷,随便吃了些,又取了些松子、黄精之类,放在包袱以内。那老猩猩便把下余果品,拣好的捧了些在手中。
      英琼也不甚注意,见那些猩、熊不再跟随,便自迈步前行,下这高峰。走了半里多路,回望峰头,那些猩、熊仍然远望未去。那个老猩猩却紧随自己身后,相隔才只丈许远近。英琼觉得奇怪,便招呼它近前问道:“你的同伴俱已回去,你还老跟着我做什么?”言还未了,看见它手中还捧着适才在群猩手中取来的果子,觉得畜类忠实远胜于人,不禁起了感触,说道:“原来你是因为你同类送我的果子,我没有吃完,你觉得不满意么?我包裹业已装满了,没法拿呀。”那猩猩摇了摇头,将果子放在一块山石上面,用手朝英琼指了指,朝它自己指了指,又朝前路指了指。英琼恍然大悟,日前洞中几句戏言,竟被它认了真,要跟自己回峨眉山去。便问它道:“你要跟我回去么?”那猩猩抓耳挠腮了一阵,忽然迸出一句人言,学英琼所说的话道:“要跟你回去。”原来这老猩猩本猩群中首领,早通人性。又加那日英琼给它一枝成形何首乌,这几天工夫,横骨渐化,越加通灵。知道若能跟定这位恩主回山,日后必有好处。所以决意抛却子孙家园,相从到峨眉去。它也知英琼未必允许,所以跟在身后,不敢近前。及至被英琼看见,喊它相问,它连日与英琼相处,已通人言,只苦于心内有话说不出来。这时一着急,将颈边横骨绷断,居然发出人言。它的祖先原就会说人话,它是猩父猿母所生,偏偏有这一块横骨碍口。如今仗着灵药脱胎换骨,这一开端说人话,以后就不难了。这且不言。
      英琼见它三数日工夫学会人言,好生喜欢。本想带它回去,怎奈沿路人兽同行,多有不便。便对它说道:“你这番意思很好,况且你心性灵巧,几天就学会人言,跟我走,于我大有用处。无奈与你同行,沿路不便。莫如你还是回去,等我遇见名师,学成剑术,再来度你如何?”那猩猩闻言,操着不通顺的人言说道:“我去,你去,采红色果子。”英琼看它说时,神气非常着急诚恳,又爱又怜,不忍拂它的诚心,到底童心未退,又苦山行无伴,且待到了有人家所在,再作计较,便对它道:“我不是不愿你同往,只因你生得凶猛高大,万一被人看见,不是被你吓坏,便是要想法害你。妖怪害你,我可以杀它;人要害你,我就没法办了。你既决心相从,且随我走到人家所在,先试一试,如果通行得过,你就随我前去,否则只有等将来再说吧。”
      猩猩闻言,低头沉思了一阵,点了点头。英琼高高兴兴,又往前行走,觉得有些口渴。看见前面有一个山涧,泉水甚清,便纵身下涧,用手捧些水喝。那猩猩也捧着一手松子果品之类,纵身下来,放下手中果品,也学英琼的样子,伸子两只毛手去舀水。怎奈两只手指漏空,不似人的手指合缝,等于将水捧到嘴边,业已漏尽。捧了几回,一滴也不曾到口。招得英琼哈哈大笑。未后还是猩猩将身倒挂涧旁树枝,伸头人水,才喝到口内。重将石旁放的果品,捧在手中献上。英琼因沿路所采松子果品,都异常肥大鲜美,为峨眉所无;自从离了那山洞以后,十里之外,也不曾再遇见像那样好的果品。所以舍不得吃,想连那朱果俱带些回去,款待她惟一的嘉宾余英男。却没有想到这莽苍山,在云南万山之中,路程迂回数千里,不知要走多少日子。若不是路遇仙缘,恐怕还没回到峨眉,都要腐烂了。
      英琼只在猩猩手中挑了几粒松子吃,重又打开自己包裹,将那些果品塞满。一猩一人,刚刚纵身上涧,忽然一阵腥风大作,卷石飞沙。那猩猩向空嗅了两嗅,长啸一声,将身一纵,已到前面相隔十丈远近的一棵大树上面,两足倒钩树枝,就探身下来。英琼见那风势来得奇怪,竟将猩猩惊上树去,正在诧异,忽然对面山坡之上跑下来许多猿鹿野兔之属,亡命一般奔逃。后面狂风过处,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浑身黄毛,十分凶猛肥大,大吼一声,从山坡上纵将下来,两三蹦已离猩猩存身的树不远。英琼虽然逐日诛妖斩怪,像这样凶猛的老虎,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正要拔剑上前,那老虎已离英琼立的所在只有十来丈远近,一眼看见生人,立刻蹲着身子,发起威来:圆睁两只黄光四射的眼睛,张开大口,露出上下四只白森森的大牙,一条七八尺长的虎尾,把地打得山响,尘土飞扬。忽地抖一抖身上的黄毛,作出欲扑的架势。身子刚要往上一起,却被那树上的猩猩两只钢爪一把将老虎头颈皮捞个正着,往上一提,便将老虎提了上去,离地五六尺高。那老虎无意中受了暗算,连声吼叫,拼命般地想挣脱猩猩双爪。那猩猩更是狡猾不过,它将两脚紧钩树枝,两手抓着老虎头皮,将那虎头直往那大可两三抱的树身上撞去,那老虎虽然力大,却因身子悬空,施展不得。猩猩撞它一下,它便狂叫一声。只撞得树身摇摆,枝权轧轧作响。英琼见猩猩擒虎,觉着好玩,由它去撞,也不上前帮助将虎杀死。撞了一会,那老虎颇为结实,竟然不曾撞死。那猩猩比人还要高大许多,加上这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的重量,何止六七百斤,那树的横枝虽然粗大,如何吃受得起。那猩猩撞高了兴,一个使得力猛,咔嚓一声,树枝折断,竟然骑上虎背,两只钩爪往前一凑合,扣紧虎的咽喉不放。那虎被猩猩撞了一会,头已发晕,好容易落下地来,又被猩猩扣紧咽喉,十分痛苦,大吼一声,一个转身,前爪往前一探,蹿上高冈,如飞而去。
      英琼因恐猩猩受害,急忙运动轻身功夫,在后追赶。追过了两个山坡,追到一个岩壁后面,忽听一声猩猩的哀啸,知道不好,急忙纵身追将过去。看那猩猩业已倒在地下,那老虎前爪扑在猩猩胸前,不住磨牙摇尾,连声吼叫。旁边立着一个红脸道人,手执一把拂尘。英琼见猩猩在虎口之下,十分危险,不问青红皂白,往前一纵,手中剑一挥,十来丈长的紫光过处,栲栳大的虎头,立刻削了下来。那红脸道人一见英琼手上发出来的紫光,大吃一惊,忙将身子后退。喝问道:“哪里来的大胆女娃娃,竞敢用剑伤我看守仙府的神虎?”说罢,用手中拂尘朝着英琼一指。英琼立刻觉着头晕,忙一凝神,幸未栽倒。那道人正是那巫山神女峰妖人阴阳叟的师弟鬼道人乔瘦滕,也与阴阳叟一样的学会一身妖法剑术,比阴阳叟还要作恶多端。那白额猛虎本是他守洞之物,今日出去猎食,遇见英琼。那虎也颇通灵,正在追赶獐鹿野兔,忽然看见前面站定一个美丽女娃,便想按照往日习惯,衔了回去,与它主人采补。不想中了猩猩暗算,掉下地来以后,又被猩猩紧扣咽喉,施展威力不得,这才急忙逃回山洞。那乔瘦滕闻得前山虎啸不似往日,知道那虎必遇强敌,正要去救,那虎已背着猩猩回来,被他用拂尘一指,猩猩立刻晕倒地下。那老虎也是受了许多痛苦,又在树上撞了一阵,头晕眼花,便用两爪扑在猩猩胸前,原打算缓一缓气,再行咬吃报仇。谁想被英琼赶来,一剑将它身首异处。
      乔瘦滕本不知虎后面有人追赶,及见来人是个美丽女孩,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知是猩猩主人。反起了不良之心,想擒回洞去,采补受用。谁想那女孩十分厉害,才一照面,一眨眼的工夫,随手发出十来丈长虹一般的紫光,将他心爱的老虎杀死,心中大怒。原想仍用颠倒迷仙之法,将那女孩擒住。谁知拂尘指将过去,那女孩并无知觉,才知来者不是平常之辈。看那女孩,好似寻上门来的晦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禁又恨又怕。他却不知英琼食了许多灵药朱果,轻易不受寻常妖法所侵。正在心中寻思,忽听对面女孩一声娇叱道:“你是哪个庙里道士?竟敢纵虎伤人!我的猩猩本来是打赢了的,如今倒在地下不动,想是受了你之害。待我看来,如果受了你的暗算,我决不与你甘休。”一面说,一面往猩猩躺的地方走来。乔瘦滕见来人虽然年幼,一时发出来的剑光,竟与昔日长眉真人所用雌雄双剑无异,并且又能豢养这么大的猩猩,不敢造次用飞剑迎敌。又听英琼所言,天真烂漫,不像是专寻自己晦气而来,稍放宽心。知道此女明敌不成,暗中念念有词,先用妖法玄女遁将这周围十里山路封锁,以防逃去。自己也不还言,先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看那女孩如何施为,去救那猩猩。
      这时英琼已然走近猩猩面前,见它躺在地下,脸皮紧皱,目中流泪,神气非常痛楚。看见英琼,勉强坐起,用手朝那道人直比,口中却不能发声。英琼好生怜借,见猩猩手比,知是中了道人暗算,不禁骂道:“好个贼道!被你害得不能说人话了。等一会我再与你算帐!”英琼见猩猩直用手比它的喉咙,疑它是口渴,所以不能说话。当下解开包裹,里面除了松子、黄精之类,还有数十个吃剩的朱果,随手取了两个,塞在猩猩口中。越想越恨,便立起身来,指着乔瘦滕骂道:“你将我的猩猩害得不能说人话了,快快将它医好便罢,如若不然,我也把你舌头割去,叫你做一世的哑巴。”说罢,千贼道,万贼道地骂个不住。那乔瘦滕不知猩猩也吃过灵药,只见英琼走近,猩猩便能坐了起来,又见英琼取出朱果与猩猩吃,越发心惊。暗想:“这小女孩来历必定不小,似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朱果,竟拿来随便喂猩猩吃。不要说头一次看见,连听都未听过。”又见英琼朝他指骂,心中大怒,狞笑答道:“你这个小女孩是何人门徒,跑到我这里来扰闹?我已下了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逃。快将来由说出,随我回归仙府过快活日子。”
      话言未了,那地下猩猩食了朱果,已经恢复如初,倏地弩箭脱弦一般,纵到道人身旁,两手紧扣咽喉不放。乔瘦滕骤不及防,被那猩猩两只钢爪扣住,疼得喊都喊不出来,空有许多妖法,竟然施展不出,眼看红脸变白,两眼朝上直翻。还是英琼不知道这人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妖人,恐怕弄死了人,不是玩的,忙喊猩猩住手。那猩猩果然听活,手一松,便纵回英琼身旁。乔瘦滕见猩猩放手,侥幸得保活命,自己生平几曾吃过这样大亏,心中大怒,不暇再计厉害,用手往脑后一拍,便有两道黄光飞向猩猩背后。英琼见势紧急,拔剑往前一纵,长虹一般的紫光,与敌人飞剑迎个正着。乔瘦膝知道不好,急忙收回飞剑,已被英琼斩断一道,坠落地面。
      英琼迎敌时,暗想:“这个贼道也会飞剑。”不禁心中发慌。谁想紫光出去,便将敌人打退,心中大喜。那旁立的猩猩,忽然高声连呼“妖怪”、“飞剑”不止。英琼猛想起:“这个贼道长得异样,这样大的老虎说是他家养的。这猩猩颇通灵性,莫非他真是妖怪变成的人?”正待提剑上前,忽听对面道人骂道:“大胆丫头!擅敢伤我飞剑。你已入我天罗地网,还不投降,随我进洞取乐,死到临头,悔之晚矣!”英琼虽不明他说得什么,估量不是好话,骂一声:“妖怪休走,吃我一剑!”说罢连人带剑纵将过去。鬼道人乔瘦滕见对面这道紫光,恰似长虹一般飞来,知道难以迎敌,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中拂尘望空中一挥,立刻隐身而去。英琼追到道人立的所在,忽然道人踪迹不见,心中大为惊异。把头看了看天色,正是申酉之交,还没到黄昏时分,见这道人白日隐形,越加疑是鬼怪。因听道人适才说已经摆下天罗地网,便用目往四外细看了一看。四外古木森森,日光斜射人林薄,带一种灰白颜色,果有些鬼气。知道久留必有凶险,无心再追究道人踪迹。正待退回原路,忽然一阵旋风过处,把地下砂石卷起有数丈高下,恰似无数根立柱一般,旋转不定。
     
    第五十回 鬼哄森林 李英琼飞剑斩妖人 春藏魔窟 朱矮叟无心得异宝
     
      一会工夫,愁云漠漠,浓雾弥漫,立刻分不出东西南北。四面鬼声啾啾,阴风刺骨。旋风浓雾中,出现数十个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渐渐往英琼立处包围上来。那猩猩一声狂叫,早已晕倒在地。英琼也觉一阵阵目眩心摇,四肢无力,知是那道人的妖法。本想用手中宝剑朝那些女鬼斩去,谁知两只手软得抬都抬不起来,这才害怕起来。眼看那旋风中女鬼是越跳越近,耳旁又听有人说道:“女娃娃,你已入罗网,还不放下手中宝剑投降,随你家祖师爷到洞府中去寻快乐么?”听出是那个道人声音,情知难免毒手。正待想一套言语诈降,哄那道人撤去妖法,等他现身出来,再用宝剑飞刺过去。心头盘算还没有定,忽见那些女鬼跳离自己身旁还有两丈远近,便自停步不前,退了下去。又听见道人在相隔十数丈外吆喝,以及击令牌的声音。令牌响一次,那些女鬼便往英琼立的所在冲上来一次。及至冲到英琼立处两丈以内,好似有些畏惧神气,拨回头重又退了下去。那道人好似见女鬼不敢上前,十分恼怒,不住把令牌打得山响,终归无效。英琼起初非常害怕,及见那些赤身女鬼连冲几次,都不敢近自己的身,觉得希奇。猛发现手中这口紫郢剑端的是仙家异宝,每当女鬼冲上来时,竟自动地发出两丈来长的紫光,不住地闪动,无怪那些赤身女鬼不敢近前。英琼不由放宽了心,胆力顿壮。叵耐手脚无力,不能动转。否则何难一路舞动宝剑,冲了出去。
      那鬼道人乔瘦滕所用妖法,名为九天都篆阴魔大法,原是非常厉害,漫说一个寻常女孩,就是普通剑仙,一经被他这妖法包围笼罩,也没有个不失去知觉,束手被擒的。偏偏英琼遭逢异数,内服灵药仙果,外有长眉真人的紫郢剑护身,虽然将她困住,竟是丝毫侵害她不得,不由心中大怒。起初原见英琼一身仙骨,想生擒回去受用。及至见妖法无灵,不由无明火起,便不管那女孩死活,狠狠心肠,将头发分开,中指咬破,长啸一声,朝前面那团浓雾中喷了过去,便有数十道火蛇飞出。
      英琼正在那里无计脱身,忽见赤身女鬼退去,浓雾中又有数十条火蛇飞舞而来。正不知手中宝剑能否抵御,好生焦急,暗恨自己眼力不济,竟会看不见那妖道存身之所,否则我这紫郢剑能发能收,只消朝他用力掷去,便可将他杀死除害了。想到这里,手中的宝剑忽然不住颤动,好似要脱手飞去的神气。这时那火蛇已渐渐飞近,英琼一阵着急,叹道:“妖道呀,妖道!我只要能见你在哪里,我定把我的紫郢剑放出,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一言才罢,觉得手中的宝剑猛然用力一挣,英琼本来手脚软麻,一个把握不住,竟被它脱手飞去,眼看长虹般十几丈长的一道紫光,直往斜对面雾阵中穿去。接着耳旁便听一声惨叫。同时那数十条火蛇一般的东西,已迫近英琼身旁。英琼四肢无力,动转不得,相隔丈许远近,便觉灸肤作痛。在这危机一发之间,倏地紫郢剑自动飞回,刚觉有一线生机,耳旁又听惊天动地的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震得英琼目眩神惊,晕倒在地。停了一会,缓醒过来,往四外一看,只见夕阳衔山,瞑色清丽,愁云尽散,惨雾全消。那猩猩也被雷声震醒转来,蹲在自己旁边。自己手脚也能动转。面前立定一个云被霞裳,类似道姑打扮的美妇人。急忙回手去摸腰中宝剑,业已自动还匣,便放宽了心。
      英琼见那道姑含笑站在那里,绿鬓红颜,十分端丽,好似神仙中人一般,摸不清她的来路。正要发言相问,那道姑忽然开口说道:“适才妖人已死,妖雾未退,才用太乙神雷将妖气击散。小姑娘不曾受惊么?”英琼听那道姑吐词清朗,仪态不凡,知是异人。又听她说妖人已死,才想起适才被妖法所困,后来宝剑飞出时,曾听一声惨叫,莫非那妖道已在那时被紫郢剑所诛?忙抬头往前观看,果然相隔十数丈外,一株大树旁边,那个道人业已身首异处,心中大喜。刚要向道姑回答,那道姑又接口说道:“姑娘所佩的紫郢剑,乃是吾家故物。适才我在云中看见,疑是来迟了一步,被异派中人得了去。不想会落在姑娘手中,可算神物有主。但不知姑娘是否在莽苍山赵神殿中得来的呢?”
      英琼见道姑说紫郢剑是她家故物,不禁慌了手脚,连忙用手握定剑把答道:“正是在莽苍山一个破庙中得来。你说是你家的旧东西,这样宝贝,如何会把它弃在荒山破庙之中?有何凭证?就算是你的,我得它时,也费了一夜精力,九死一生才能到手,颇非容易呢。”还待往下再说时,那道姑已抢先说道:“小姑娘你错会了我的意了。此剑原有雌雄之分,还有一口,尚待机缘,才得出世。若非吾家故物,岂能冒认?你问我凭证不难,此剑本是长眉真人炼魔之物,真人飞升以前,嫌它杀气太重,才把它埋藏在莽苍山中,是个人迹不到之所,外用符咒封锁。彼时曾对外子乾坤正气妙一真人说过,此剑颇能择主,若非真人,想得此剑,必有奇祸。果然后来有人闻风前去偷盗,无一个不是失败和身遭惨死。近闻那里出了四个僵尸、两个山魈和一个木魃,把一座五风十雨的灵山,闹得终年炎旱,隆冬时节,温暖如同暮春,一交三月,便天似盛夏。若非山中原有灵泉滋润,全山灵药异卉全要枯死。那山原无人迹,这还不甚要紧。谁知那四个僵尸日益猖厥,不久便要变成飞天夜叉,离山远出伤人。那两个山魈和木魃,更是每日伤尽生物,作恶多端。外子计算时日,剑的主人不久便去到那里,并说得剑人不但尚未学成剑术,连门都未入,只是机缘巧而已。贫道因此剑厉害非常,虽说长眉真人留下预言,万一不幸落在异派中人之手,岂非助纣为虐?特地赶到莽苍山,诛那几个怪物,顺便看那得剑之人是个何等样人。贫道到了那里,正是下雨之后,知道木魃已诛。再下去一看,连那两个山魈与四个僵尸,俱被取剑人除掉。外子原说取剑的人不会剑术,猜是那人无此本领,恐被异派中人得了去,一路跟踪赶来。适才看见剑上发出的紫光,急忙下来,你已被妖法所困,被我用太乙神雷将妖气击散,将你救醒。果然你的资禀异于常人,此剑也果然得主,才放了心。只不知你一个幼年女子,如何会到那群魔盘踞的莽苍山去寻取此剑?何人指引?如何得到并知用法?请道其详。”
      英琼细听那道姑说话,不似带有恶意,有好些与石上之言相合,猜知来人定是一个剑仙。她说那剑原是她的,想必不假。低头寻思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跪在地下,口称:“仙师,弟子实是无意中得到此剑,并无人指引。”便把前事细说了一遍。然后请问那道姑的姓名,并求收归门下,伏在地下不住地叩头。那道姑笑道:“外子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我是他妻子苟兰因。你此次险些被人利用,归入异派。总算你赋禀福泽甚厚,才能化险为夷,因祸得福。收你归我夫妇门下,原也不难,不过你还不曾学会剑术,虽得此剑,不能与它合一,一旦遇见异派中高人,难免不被他夺了去。我意欲先传你口诀,你仍回到峨眉,按我所传,每日把剑修练,二三年后,必有进境,我再引你去见外子。你意如何?”英琼闻言大喜,当下拜了师父,站起身来,那猩猩也在旁边随着跪叩。妙一夫人荀兰因笑道:“它虽是个兽类,居然如此通灵,以后你山中修道,倒可少却许多劳苦与寂寞了。”
      英琼又说:“弟子曾蒙白眉和尚赠了一只神雕,名唤佛奴,骑着它可以飞行空中。还有一个世姊,名唤周轻云,在黄山餐霞大师处学剑。请问师父住在哪座名山?这三年期中,可不可以骑着那雕前去参见?”妙一夫人笑道:“‘吾道之兴,三英二云。’长眉真人这句预言,果然应验。就拿你说,小小年纪,就会遇见这样多的仙缘凑合。那白眉和尚辈分比我还长,性情非常特别,居然也把他座下神雕借你作伴,真是难得。我住在九华山锁云洞。你还有一个师姊名唤灵云,一个师兄名唤金蝉,俱是我的子女。你如真想见我,须待一年之后,至少须能持此剑随意使用,能发能收才行。”英琼闻言,喜道:“弟子不知怎的,现在就能发能收了。”妙夫人道:“你哪知此剑妙用?得剑的人,如能按照本派嫡传剑诀,勤修苦练,不出三年,便能与它合而为一,能大能小,能隐能现,无不随心所欲。你所说那能发能收者,不过因剑囊在你身旁,剑又由你主动发出,故能杀人之后,仍旧飞回,这并不算什么。你如不信,只管将你的剑朝我飞来,看看可能伤我?”
      英琼虽然年轻,心性异常灵敏,这次同妙一夫人相见,平空从心眼中起了一种极至诚的敬意,完全不似和赤城子见面时那般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又恐宝剑厉害,万一失手,将妙一夫人误伤,岂不耽误了自己学剑之路?欲待不遵,又恐妙一夫人怪她违命。把两眼望着妙一夫人,竟不知如何答复才好。妙一夫人见她为难神气,愈发爱她天性纯厚。笑对她道:“你不必如此为难。我既叫你将剑飞来,自然有收剑的本领,你何须替我担心呢?”英琼闻言无奈,只得遵命答道:“师父之命,弟子不敢不遵,容弟子跑远一点地方飞来吧。”妙一夫人知她用意,含笑点了点头。英琼连日使用过几次紫郢剑,知道它的厉害,一经脱手,便有十余丈紫光疾若闪电飞出,恐怕夫人不易防备,才请求到远处去放,心中也未始不想借此看一看自己师父的本领。当下道一声:“弟子冒犯了。”将身回转,只一两纵,已退出去数十丈远近。又喊了一声:“师父留神,剑来了!”锵锒一声,宝剑出匣。心中默祝道:“紫郢紫郢,我这是跟我师父试着玩的,你千万不可伤她呵!”祝罢,将剑朝着夫人身旁掷去。那道紫光才一出手,只见从妙一夫人身边发出一道十余丈长的金光,迎了上去,与那道紫光绞成一团。这时大已黄昏,一金一紫,两道光华在空中夭矫飞舞,照得满树林俱是金紫光色乱闪。英琼见妙一夫人果然剑术高妙,欢喜得蹦了起来。正在高兴头上,忽然面前一闪,妙一夫人已在她身旁站定,说道:“这口紫郢剑,果然不比寻常,如非我修炼多年,真难应付呢。待我收来你看。”说罢,将手向那两道剑光一指。这两道光华越发上下飞腾,纠结在一起,宛似两条蛟龙在空中恶斗一般。英琼正看得目定口呆之际,忽然妙一夫人将手又向空中一指,喊一声:“分!”那两道光华便自分开。接着将手一招,金光倏地飞回身旁不见。那紫光竟停在空中,也不飞回,也不他去,好似被什么东西牵住,独个儿在空中旋转不定。英琼连喊几次“紫郢回来”,竟自无效。妙一夫人也觉奇怪,知有能人在旁,不敢怠慢,大喝一声道:“紫郢速来!”接着用手朝空中用力一招,那道紫光才慢腾腾飞向妙一夫人手上落下。妙一夫人随即递与英琼,叫她急速归鞘。然后朝那对面树林中说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妨请出一谈?”言还未了,英琼眼看面前一晃,站定一个矮老头儿,笑对妙一夫人说道:“果然你们家的宝剑与众不同,竟让我栽了一个小跟头儿。”妙一夫人见了来人,连忙招呼道:“原来是朱道友。怎么如此清闲,来到此地?”一面又叫英琼上前拜见道:“这位是你朱师伯,单讳一个梅字,有名的嵩山二老之一。”又对矮臾朱梅道:“这是我新收弟子李英琼。你看天资可好?”
      朱梅笑道:“我在成都破慈云寺,见天下许多好资质,都归入你们门下。我虽然也收了两个徒弟,却是一个都比你们不上,有些气不服。等到十五那天晚上破了慈云寺,除掉了许多异派的妖孽,回到青城山金鞭崖,住了些日。你知道我是闲不惯的,又因为你的女公子和你前世的令郎,以及贵派门下子弟,好些人都奉了齐真人之命,前往云贵一带,各有事作。我很爱惜贵派门下这些小弟兄们,这路上邪魔异派甚多,打算暗中前去保护,顺便遇到机缘,也收一两个资质好的门徒。走到云南昆明,遇见苦行头陀的得意弟子笑和尚,他说正打算往回走,去与齐灵云姊弟会合,结伴同行。我见那孩子非常机灵,用不着我帮忙。我在那里游玩了几日,也往回走,路过飞熊岭,看见下面山脚下有一道人高声呼唤。下去看时,原来是昆仑派的剑仙赤城子,一条左臂业已斩断,身上还受了几处重伤,飞剑业已失去,神情非常狼狈。问起根由,他满脸羞惭地对我说了一遍。
      “原来有一次阴素棠路过峨眉,看见一个小女孩在那里舞剑,天资根基都非常之厚,本想将她带回山去,收归门下。正要上前说话,忽见一只大雕飞来,认得是白眉老祖座前的神雕佛奴。阴素棠见那神雕能与那女孩作伴,那女孩必与白眉老祖渊源很深。那雕又向来不讲情面,厉害非常,幸喜不曾被它看见,连忙隐身退去。知道白眉老祖一向不曾收过女弟子,只猜不透那雕如何会那样驯服地受这小女孩调弄。她自脱离昆仑派后,原想独创一派。这些年来,老想寻得到一个根基深厚的门人,来光大门户。如今遇见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怎肯放过。回山以后,越想越觉难舍。知道赤城子昔日曾随半边老尼到白眉老祖那里听过经,神雕佛奴与他曾有数面之缘。若派赤城子前往,即使那小女孩弄不回来,至少限度也决不会伤他。特地着人将赤城子请去,请他代劳一行。赤城子当年曾受过阴素棠许多好处,当然义不容辞。也是缘分凑巧,他赶到峨眉,正好神雕他去,不消三言两语,便把那小女孩带走。正当御剑飞行,偏偏遇见他誓不两立的对头华山烈火秃驴,知道难以回避。急忙按住剑光下去,先将女孩藏好,以免万一不幸,玉石俱焚。谁想下去一看,那个所在正是莽苍山,只有一座破庙,他便带那女孩往庙中走去。当时发现那庙中妖气甚重,后殿上停了四具棺木,知是已成形的僵尸。欲待另觅善地,已来不及。只得将那女孩带到钟鼓楼上面,匆匆嘱咐了几句话,忙驾剑光升起空中,便遇见烈火秃驴同滇西毒龙尊者的师弟史南溪追来。即使一个烈火祖师已够他对付,何况又加上一个究凶极恶的史南溪,才一交手,便被人家将他的剑光绞断。幸喜他从阴素棠那里学会了五鬼隐形遁,急忙驾遁逃走,一只左臂已被烈火祖师斩断,身上还中了史南溪追魂五毒砂,伤势很重,驾不得遁,便在那山脚下躺着挣命等救星,已有一二十天光景。我给他几粒丹药吃,止住了痛。他说再静养二三日,借我丹药之力,便可复原,借遁回去,设法报仇。他又说那小女孩名叫李英琼,在莽苍山破庙之中。这许多天的工夫,不知走了没走,吉凶如何。她小小年纪,在那深山凶寺之中,十分危险。他自己已是不能前去看望,托我无论如何代他前去寻觅一个下落。如果她还没有遇见什么凶险,他知道我不大看得起阴素棠,只托我给那小女孩在那庙的周围百里之内,另觅一个安身之所,给她几粒丹药充饥,十天之内,自有人前去接引。另外对我说了不少感激道谢的话。
      “我本不愿代他人办事,一来因为他在难中;二来听他说那小女孩的禀赋几乎是空前绝后,有些不信,想去看看;三来这女孩小小年纪,在那荒山凶寺之中,呆上这许多日子,吉凶难定,动了我恻隐之心。我也懒得和赤城子细说,又留了几粒丹药。赶到莽苍山一看,庙中钟楼倒坍,四具僵尸已然被人除去,只剩一堆白骨骷髅。无意中在一面鼓架旁边,发现长眉真人的符篆,猛想起真人飞升时节,曾将两口炼魔的雌雄飞剑埋藏在两处无人迹的深山之中,莫非此剑已被人得去?遍寻那小女孩不见,估量她无此本领。后来跟踪寻找,忽然看见两具大山魈的尸体旁边围着许多大马熊,在那里啃咬踢抓。我疑心那小女孩被那些马熊咬伤,心中大怒,打算用飞剑将它们一齐杀死。”
      英琼正听得出神,听到这里,忽然失声说道:“哎呀!这些好马熊没有命了!”朱梅笑对她道:“你不要忙,听我说,我哪有这般莽撞呢?”又接着说道:“我当时原是无意中发现,距离那些马熊聚集的地方很近。它们见了生人,既不扑咬发威,也不畏避。我故意上前抚弄它们颈毛,它们一个个非常驯良。又看见一群最凶猛的猩猿,也是如此。我后来代那小女孩袖占一课,竟是先忧后喜,卦象大吉。我按卦象中那女孩走的方向,一路跟踪来到此地,忽然一声雷震,知道同道之人在此。将身隐在林中偷看,才看出夫人与令徒正在比剑。想不到长眉真人的紫郢剑今又二次出世,想是异派中杀劫又将要兴了。令徒小小年纪,这样好的根基禀赋,将来光大贵派门户,是一定的了。”妙一夫人笑道:“根基虽厚,还在她自己修炼,前途哪能预料呢?此地妖人已死,不知他巢穴以内什么光景,有无余党。现在天已入夜,你我索性斩草除根。道友以为如何?”矮叟朱梅笑道:“我是无可无不可的。”说罢,三人带着一个猩猿,迈步前行。走到坡旁,妙一夫人便从身上取出一个粉色小瓶,倒出一些粉红色的药面,弹在那妖人尸首上面,由它自行消化。不提。
      三人又往前走了半里多路,才看见迎面一个大石峰,峭壁下面有一个大洞,知是妖人巢穴。这时已届黑夜,矮叟朱梅与妙一夫人的目力自然不消说得,就连英琼这些日在山中行走,多吃灵药异草,目力也远胜从前,虽在黑夜,也能辨析毫芒。当下三人一猿,一齐进洞。走进去才数丈远近,当前又是一座石屏风。转过石屏,便是一个广大石室。室当中有一个两人合抱的大油缸,里面有七个火头,照得合洞通明,如同白昼。英琼往壁上一看,“呀”地一声,羞得满面通红。妙一夫人早看见石壁上面张贴着许多春画,尽是些赤身男女在那里交合。知是妖人采补之所,将手一指,一道金光闪过处,英琼再看壁上的春画,已全体粉碎,化成零纸,散落地面。那猩猿生来淘气,看见油缸旁立着一个钟架,上面还有一个钟锤,便取在手中,朝那钟上击去。一声钟响过处,室旁一个方丈的孔洞中,跳出十来个青年男女,一个个赤身露体,相偎相抱地跳舞出来。英琼疑是妖法,刚待拔剑上前,妙一夫人朝那跳舞出来的那一群赤身男女脸上一看,忙唤英琼住手。那十几个赤身男女,竟好似不知有生人在旁,若无其事,如醉如痴地跳舞盘旋了一阵,成双作对地跳到石床上面,正要交合。妙一夫人忽然大喝一声,运用一口五行真气,朝那些赤身男女喷去。那些赤身男女原本是好人家子女,被妖人拐上山来,受了妖法邪术所迷,神志已昏,每日只知淫乐,供人采补,至死方休。被这一声当头大喝,立刻破了妖法,一个个都如大梦初觉。有的正在相勾相抱,还未如是如是,倏地明白过来,看看自己,看看别人,俱都赤条条一丝不挂,谁也不认识谁,在一个从未到过的世界中,无端竟会凑合在一起。略微呆得一呆,起初怀疑是在作梦,不约而同地各把粉嫩光致赛雪欺霜的玉肌轻轻掐了一掐,依然知道痛痒,才知不是作梦。这些男女大都聪明俊秀,多数发觉自家身体上起了一种变化,羞恶之心与惊骇之心,一齐从本来的良心上发现,不禁悲从中来,惊慌失措,各人去寻自己的衣服穿。叵耐他们来时,被妖术所迷,失了知觉,衣服早被妖人剥去藏好,哪里寻得着。只急得这一班男女一个个蹲在地下,将双手掩住下部,放声大哭。
      妙一夫人看见他们这般惨状,好生不忍,忙对他们说道:“你等想是好人家子女,被这洞中妖道用邪法拐上山来,供他采取真阴真阳。平进因受他邪术所迷,已是人事不知,如不是我等来此相救,尔等不久均遭惨死。现在妖人已被我等飞剑所诛。事已至此,你等啼哭无益,可暂在这里等候,待我三人到里面去搜寻你们穿的衣履,然后设法送你等下山便了。”众人起初在忙乱羞惧中,又在清醒之初,不曾留意到妙一夫人身上。及至妙一夫人把话说完,才知自己等俱是受了妖人暗算,拐上山来,中了邪法,失去知觉,供人淫乐,如不是来的人搭救,不久就要死于非命。又听说妖人已被来人用飞剑所斩,估量来人定是神仙菩萨,一齐膝行过来,不住地叩头。苦求搭救。妙一夫人只得用好言安慰。英琼看不惯这些赤身男女的狼狈样儿,便把头偏在一旁。那矮叟朱梅同那个猩猩,在众人忙乱的当儿,竟不知去向。妙一夫人正在盘问众人根底,忽见朱梅在前,猩猩在后,捧着一大抱男女衣服鞋袜,从后洞走了出来。那猩猩走到众人跟前,将衣服鞋袜放下。这一于男女俱是生来娇生惯养,几曾见过这么大的猩猩,又都吓得狂叫起来。那猩猩颇通灵性,知道这些人最怕心善面恶的东西,将衣履放下,急忙纵开。妙一夫人又向众人解释一回,众人才明白这大猩猩是家养的。见了衣履,各人抢上前来,分别认穿。
      那衣履不下百十套,众人穿着完毕,还剩下一大堆。妙一夫人便问朱梅道:“朱道友,这剩的衣服如此之多,想是那些衣主人已被妖道折磨而死。道友适才进洞,可曾发现什么异样东西?”朱梅笑道:“我见道友有心肠去救这些垂死枯骨,觉着没有什么意味,我便带着这猩猩走到后洞,查看妖道可曾留下什么后患。居然被我寻着一样东西,道友请看。”妙一夫人接过朱梅手中之物一看,原来是一个麻布小幡,上面满布血迹,画着许多符篆,大吃一惊道:“这是混元幡,邪教中是厉害的妖法。看这上面的血迹,不知有多少冤魂屈魄附在上面。幸而我们不曾大意,如果不进洞来,被别的妖人得了去,那还了得!此物留它害人,破它非苦行大师不可。待我带到东海,交苦行大师消灭吧。”朱梅点了点头,说道:“道友之言不差,要将此幡毁去,果然非苦行头陀不可。否则你我如用真火将它焚化,这幡上的千百冤魂何辜?这妖道也真是万恶!适才在后洞中还看见十来个奄奄垂毙的女子,我看她等俱已真阴尽丧,魂魄已游墟墓,救她们苟延残喘反倒受罪。不忍看她们那种挣命神气,被我每人点了一下,叫她们毫无痛苦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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